父子倆回到碼頭，船頭九正靠在船上抽著煙，看到他們回來，只是抬了抬眼皮。

陳源二話不說，從懷里數出六張大團結，遞了過去。

“九叔，這是運費，五十塊。

多出來這十塊，算是我請您喝茶的。

這次多虧了您，不然我們爺倆，怕是連碼頭都下不來。”

船頭九看著那六十塊錢，愣了一下。

他沒想到，陳源還多給了十塊。

跑了一輩子船，見過太多斤斤計較的貨主，像陳源這么敞亮大方的，還是頭一個。

沒有立刻接錢，而是用那只獨眼，深深地看了陳源一眼，沙啞地問：“碼頭上的事，你是怎么擺平的？”

“我跟坤哥聊了聊，發現他人還不錯，挺講道理的。”陳源輕描淡寫地說道。

船頭九冷哼一聲，顯然不信。

“趙鐵坤要是講道理，這河里的水都能倒流。小子，你別跟我耍滑頭。”

陳源笑了笑，知道瞞不過這老江湖。

便把如何用劉科長的名頭借勢，把事情圓過去的過程簡單地說了一遍。

船頭九聽完，沉默了許久。

看著眼前的年輕人，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佩服。

這小子，不僅有膽，有謀，還有運。

這三樣東西，占一樣就能在社會上混口飯吃，他三樣都占全了，以后怕不是池中之物。

更難能可貴的是，他懂得借勢，也懂得給人留面子，做事滴水不漏。

沒再多問，默默地接過那六十塊錢，只抽出了五張，把剩下那張十塊的又推了回去。

“說好五十，就五十。我船頭九雖然貪財，卻不占人便宜。”

陳源還要再給，船頭九卻擺了擺手，轉身進了船艙。

“以后有活，再來找我便是。”

看著船頭九的背影，陳源知道，這個朋友，也算是交下了。

處理完所有事，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

父子倆決定在城里住一晚，明天再回去。

陳國強提議去找個最便宜的小旅館，陳源卻拉著他，進了一家看起來干凈整潔的國營招待所。

“爸，別省這點錢。咱們出來是掙錢的，不是來遭罪的。”

開了個雙人房，房間不大，但床單被褥都是干凈的，還有個獨立的小衛生間，能洗上一個熱水澡。

陳國強躺在柔軟的床上翻來覆去，睡貫了硬板床的他顯然有些不太習慣。

從內兜里掏出那筆錢，一遍又一遍地數著，臉上的笑容就沒斷過。

“阿源，你說，咱們這錢，該怎么花？”

“先給叔叔把彩禮錢湊齊了，了卻一樁心事。”陳源早就想好了。

“剩下的，留著給我當學費，給您和媽當養老錢。”

“夠了夠了，這都夠了。”陳國強激動地說。

“你叔那婚事，總算是有著落了。”

洗完澡，換上干凈衣服，陳源感覺渾身輕松。

第二天，父子倆起了個大早。

陳國強歸心似箭，想立刻把這個好消息帶回家。

陳源卻不急，拉著父親，先去了市里最大的百貨大樓。

“來這干嘛？咱又不買東西。”陳國強有些不解。

“爸，來都來了，就當是逛逛，長長見識。”

陳源拉著父親，在百貨大樓里閑逛。

沒有去看那些手表、自行車，而是徑直走到了服裝區。

又看到了那條掛在櫥窗里的淡黃色碎花連衣裙。

站在櫥窗前，靜靜地看了許久。

“阿源，喜歡就給你媽買一件？”陳國強以為兒子是想給李蘭芳買。

陳源搖了搖頭，笑了笑：“我媽穿不了這個，太艷了。

快到冬季了，給媽買件時髦大衣吧，而且要以爸你的名義帶回去，媽肯定得高興壞。”

越說就發現陳國強的眼睛越亮，兒子的說法顯然是讓他動了心。

結婚這么多年，陳國強努力想讓李蘭芳過上好日子，只是能力有限，雖然不是說過得多差，但也沒有更好。

如今兒子有本事，當爹的也能沾點光，現在有了條件，也是時候讓老婆高興一下，浪漫一下。

兩父子一個想給心儀的姑娘買，一個想給老婆浪漫一下。

在百貨大樓里精挑細選，逛了一圈陳源還是覺得那條連衣裙好看，就分別買了黃色跟紫色各一條，黃色看起來陽光青澀，紫色看起來極有韻味。

而陳國強卻是犯了難，他看哪一件都好看，最后還是在陳源的建議下買了一條修身的大衣，以及一雙鞋子。

這一趟足足花了一百三，陳國強花爽了，卻是有點心虛，走出大樓有一種空虛感涌上心頭。

陳源理解老爹的感覺，第一次花大錢都是這樣的。

回到圍龍屋，當陳國強拿出帶回來給李蘭芳的禮物時。

李蘭芳哭了，也笑了，當著陳源的面抱住了陳國強，嘴里罵著，手里卻抓的更緊，這可是她男人第一次買新衣服給她。

“死鬼在哪學的花花腸子，這衣服肯定很貴吧？”

“不貴，給你花的錢都不貴。”陳國強按陳源教他的話說出來后發現李蘭芳抱得更緊了。

用余光不斷給陳源使眼色，好似再說：“你小子教的可太行了！”

陳源看的也是有些沙子進了眼。

前世何時看過這樣的父母，重生回來能看到這一幕也值了。

哭了半晌，笑也笑了半晌，李蘭芳猛地一抹眼淚，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霍然起身，將桌上的錢一把抓起，塞進兜里，轉身就抄起了墻角的菜籃子。

“不行！這么大的喜事，必須好好慶祝一下！

走，國強，跟我去鎮上割肉！再打兩斤酒回來！”她風風火火地往外走，那架勢似是要去打一場大勝仗。

陳國強被這突如其來的轉變弄得一愣，隨即也樂呵呵地跟了上去，嘴里還喊著：

“好嘞！聽你的，今晚咱夫妻倆好好喝一杯！”

“我也去幫忙。”陳源笑著想跟上。

“你去什么去！”李蘭芳回過頭，把他攔了下來，臉上帶著一種意味深長的笑容。

“你還有更重要的任務。去，把秀云跟叔公一家子都請過來，今晚咱們三家一起吃飯！就說，我說的，不許推辭！”

說完，她沖陳源擠了擠眼睛，拉著還在發愣的陳國強，一陣風似的出了門，留下陳源一個人站在原地，哭笑不得。

這老媽，心思都寫在臉上了。

閑著也是閑著，陳源理了理衣服，朝林秀云家走去。

心里盤算著，待會兒得找個機會把裙子拿給林秀云

來到林秀云家門口，門虛掩著。

他抬手敲了敲。

“誰呀？”

屋里傳來一個沉穩的男聲，不是林母的聲音。

陳源心里咯噔一下，推門進去。

只見正堂的八仙桌旁，除了正在擇菜的林母，還坐著一個男人。

那男人約莫四十出頭，穿著一身舊軍裝，雖然坐在椅子上，但腰桿挺得筆直，像一桿標槍。

他的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面容剛毅，不怒自威。

陳源的腦海里瞬間浮現出一個名字：林海軍。

林秀云的父親，一個常年待在部隊，一年到頭也回不來幾次的軍人。

他怎么回來了？

在陳源看到林海軍的同時，林海軍的目光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眼神，帶著一種軍人特有的壓迫感，將陳源從里到外看個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