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源八分錢一斤幫陳家棟賣桂皮這事，很快就在圍龍屋里傳開，只是傳著傳著就變味了。

清晨，禾坪上洗衣擇菜的女人們聚在一起，話題自然而然就繞到了這件事上。

“聽說了沒？國強家那個阿源，不知道發了什么瘋，說要花了幾十塊錢，把家棟叔家那堆桂皮全給收了！”

西廊下的阿英嫂壓低了聲音，越說越來勁。

“幾十塊？他家不是剛被廠里辭退了嗎？哪來這么多錢？怕不是偷的搶的吧？”

“誰知道呢。我看那小子就是腦子不清醒，以前是爛仔，現在是傻仔。那錢，怕是打水漂咯。”

“家棟叔倒是走了大運，白撿了幾十塊錢，孫子的藥費是有了。”

這些閑言碎語，也自然傳到了李蘭芳和陳國強的耳朵里。

李蘭芳正在井邊打水，聽著這些話，手里的水桶都差點沒拎穩。

她知道兒子最近變了，也掙了些錢，可這花錢的速度，也太嚇人了。

剛剛就是讓他去拿點桂皮，這小子倒好直接把四叔家的桂皮全收了？

幾十塊夠他們一家人省吃儉用幾個月的了！

她心里又急又氣，提著水桶就往家里走，準備好好問問那個敗家子。

陳國強倒是比妻子沉得住氣。

他蹲在門口，用一根小竹簽剔著牙，耳朵卻豎得老高。

聽著那些議論，他眉頭緊鎖，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兒子有本事，他是知道的，那黃骨魚就是最好的證明。

可這桂皮他活了大半輩子，也沒聽說過這玩意兒能賣出金價來。

他心里沒底，但又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落了兒子的面子，只能板著臉，裝作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心里卻盤算著等下怎么跟兒子好好聊聊。

陳源正坐在房間里，對著林秀云給他的那本英語筆記發愁。

正頭疼著，忽然想起昨天林秀云說墨水快用完了，今天正好要去鎮上，順路給她帶一瓶回來，也算是個小小的謝禮。

跟父母打了聲招呼，就騎著車就出了門。

從供銷社買好墨水，習慣性地繞到了林秀云家門口。

正是午后，圍龍屋里靜悄悄的，大人們多半還在田里或者午休。

敲了敲門，沒人應。

又試探性地推了一下，門虛掩著，吱呀一聲就開了。

“秀云？在家嗎？”他探頭進去喊了一聲。

正堂里沒人，倒是林秀云的房間里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奇怪聲響，還伴隨著壓抑的驚呼。

陳源心里一緊，以為又出了什么事，三步并作兩步就沖到了房門口。

眼前的景象讓他瞬間定格，然后差點沒笑出聲來。

只見平日里那個懟天懟地的學霸林秀云，此刻正踩在一張小板凳上，手里高高舉著一只拖鞋，一臉驚恐地看著地上。

她的兩條辮子因為緊張都有些散亂，白皙的臉頰漲得通紅。

在她視線的盡頭，一只油光锃亮、體型碩大的南方大蟑螂，正耀武揚威地揮舞著它的兩根長須。

“你，你別過來啊！”林秀云的聲音都在發抖，手里的拖鞋舉了半天，也不敢拍下去。

“噗……”陳源實在沒忍住，笑出了聲。

這聲音把高度緊張的林秀云嚇得一哆嗦，腳下一滑，眼看就要從板凳上摔下來。

陳源眼疾手快，一個箭步沖上去，穩穩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溫熱的觸感從手臂傳來，林秀云的身體一僵，回過頭，看到陳源那張憋著笑的臉，羞憤瞬間涌上了頭頂。

她一把推開陳源，從板凳上跳下來，一抹微紅浮上臉頰。

“你進來怎么不敲門！”她氣急敗壞地質問，試圖用憤怒來掩飾窘迫。

“我敲了，你沒聽見。”

陳源指了指地上那只蟑螂，強忍著笑意：“我說學霸，你這是在跟它比誰的眼睛大嗎？”

“要你管！”林秀云又羞又氣，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她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在人前這么丟臉，尤其是在陳源面前。

陳源看她快要原地爆炸了，也不再逗她。

他走上前，脫下腳上的布鞋，對著那只蟑螂，快準狠地拍下。

只聽啪的一聲，世界清靜了。

他用一張廢紙把蟑螂的尸體包起來，扔到外面的水溝里，整個過程行云流水，干凈利落。

等他回來，林秀云還站在原地，低著頭，兩只手絞著衣角。

“喏，給你的。”陳源把那瓶新買的墨水放到她桌上。

林秀云抬起頭，看著桌上的墨水，又看了看陳源，眼神復雜。

她咬了咬嘴唇，聲音小得像蚊子哼：“不用……”

“讓你拿著就拿著，哪那么多廢話！”

“哦。”

被陳源不耐煩的懟了一句，林秀云鬼使神差的順從了一下。

陳源笑了笑，“以后再有這種不長眼的家伙闖進來，你就喊一聲，我過來解決，別忘了我還是個爛仔。”

“哦。”

說完，他轉身就走，留下林秀云一個人站在房間里，看著那瓶墨水，嘴里嘟囔。

“做爛仔很光榮嗎？就不能上進一點。”

陳源回到家時，午飯已經擺在了桌上。

今天的氣氛明顯不對勁。

陳國強板著一張臉，悶頭抽著卷煙，煙灰缸里已經堆滿了煙頭。

李蘭芳看到他回來，張了張嘴，卻被陳國強一個眼神給瞪了回去。

陳源心里跟明鏡似的，知道這頓飯不簡單。

他若無其事地坐下，給自己盛了一碗飯，剛夾起一筷子青菜，陳國強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阿源。”

“嗯，爸。”

“我問你，你收那么多桂皮，想干什么？”

陳國強把煙頭在桌角摁滅，眼睛直直地盯著兒子。

父子之間，沒有那么多彎彎繞繞。

李蘭芳也緊張地看著陳源，生怕他下一句就說出什么我覺得好聞之類的混賬話。

“收桂皮？我啥時候收了，應該是說我幫四叔公賣桂皮這事吧！”

陳源撓頭，這謠言多半是那些大媽聽了一半瞎傳的。

想通后也覺得這事不是一個人能完成的，當即放下碗筷，走到門口，探出頭左右張望了一圈，確認禾坪上沒人，這才關上門，還插上了門閂。

這一系列反常的舉動，讓陳國強和李蘭芳心里的鼓打得更響了。

這小子，搞得跟地下黨接頭似的，到底在謀劃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

“爸，媽，你們先坐。”

陳源拉開板凳，示意父母坐下。

隨后自己也跟著坐下，表情嚴肅，完全沒有了平日里那副半吊子的模樣。

“阿源，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可別嚇媽。”李蘭芳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