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崇禎殉國時(shí)，銀河最后一縷星芒墜入了黑暗。

天穹之下——

朱坤垚剛從混沌中醒來，便確認(rèn)了兩件顛覆他人生的事：

第一，他穿越了，成了尊貴的大明太子朱慈烺。

第二，他身著流民衣裳，此刻被關(guān)在淮安府的倉廒里，沒人知曉他的身份。

霉?fàn)€的氣息塞滿鼻腔，他坐在霉草堆上。

一束陽光破窗而入，正釘在半截船槳上。

京師陷落，崇禎自縊，這太子身份，究竟是護(hù)身符，還是催命符？

更深的困惑攫住了他——

在穿越混沌中，他分明“謁見”了太祖朱元璋......

“咚——！”

一聲水火棍砸門的巨響，砸斷了他的思緒。

朱坤垚還沒來得及坐起，門外粗嘎的吼聲傳來：

“高將軍讓帶個(gè)話——”

倉廒門被粗暴推開，兩道兇煞身影闖入。

左邊那人穿著黑色短打，腰里別著根水火棍，看打扮像是官府的衙役；

右邊的穿著件破爛甲胄，走路時(shí)撇著外八字，餓狼般的目光瞬間鎖定了朱坤垚：

“午時(shí)三刻不見餉銀，爾等一百二十顆人頭，正好給劉總兵祭旗！”

劉總兵?高將軍?

信息在朱坤垚腦海中碰撞：

淮安府劉澤清，崇禎末年的總兵，后來降清了……高進(jìn)忠是他部下？

這群人不是什么忠臣，是兵痞。

他猛地從霉草堆里彈起來，膝蓋撞到身后的木箱，發(fā)出“哐當(dāng)”一聲悶響。

喊話間，衙役和士兵粗暴地將一老一少搡了進(jìn)來。

“噗通！”圓臉青年直接摔在霉草堆里，尖叫掙扎，像只被扔進(jìn)泥里的豬。

朱坤垚目光掃過圓臉，一個(gè)念頭本能浮現(xiàn)：

「體脂率超30%，動(dòng)作僵硬，重心不穩(wěn)，典型缺乏鍛煉的富家子弟。」

圓臉青年慌忙爬起來，下意識(shí)躲到老者的身后。

朱坤垚這才注意到老者身上那件褪色袍子，雖然沾了不少污漬，但胸前繡著的鳥形圖案依稀可見。

「老者年約六旬……官袍雖舊，但襟前暗緋色孔雀補(bǔ)子，分明是國朝正三品文官服制！」

“老梆子，磨蹭個(gè)驢球馬蛋！給爺快點(diǎn)！”

外八字士兵猛推老者，力道兇狠，

“餉銀呢？藏哪兒了？三個(gè)月沒見餉銀星子了！兄弟們眼都綠了！”

「餉銀？」

朱坤垚腦中一懵。

「什么餉銀？這兵痞說要砍頭，一百二十顆人頭……」

尚未理清頭緒，那老者被推得一個(gè)趔趄。

官袍下擺“嗤啦”一聲被門框木刺掛住，撕裂了一道大口子。

“放肆！”

老者瞬間須發(fā)戟張，眼中怒火迸射，

“老夫曾……”

“呸！”

外八字士兵粗暴打斷，一把奪過衙役手中的水火棍，

“老子管你誰個(gè)！高將軍有令，沒了餉銀，午時(shí)三刻統(tǒng)統(tǒng)砍球了祭旗！”

話音未落，竟掄起水火棍，裹挾著風(fēng)聲，朝著老者的肩胛狠狠砸下。

衙役嚇得驚呼一聲，圓臉青年更是閉眼尖叫。

電光火石之間——

一道身影如鬼魅般切入！

朱坤垚身形低伏如豹，右手如鐵鉗般向上精準(zhǔn)探出。

“啪！”

一聲脆響！

那勢(shì)大力沉砸下的水火棍，竟被他單手穩(wěn)穩(wěn)地托抓住棍梢。

“住手！”

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寒意。

外八字士兵猛力回奪水火棍，卻發(fā)現(xiàn)棍子紋絲不動(dòng)。

豆大的汗珠瞬間從額角滲出，砸在地面上，留下一個(gè)深色的小圓點(diǎn)。

“你這廝...作死！”

士兵漲紅了臉咆哮。

“軍爺息怒！”

朱坤垚掃過老者身上撕裂的官袍前襟，

“軍爺看真了！暗緋地子，孔雀三趾，羽翎九展——”

“此乃三品大員方得穿戴的‘暗緋孔雀補(bǔ)’！”

他猛地轉(zhuǎn)頭，逼視那士兵，

“爾區(qū)區(qū)一介軍卒，竟敢對(duì)朝廷三品大員行兇？”

“按《大明律》！毆擊重臣，毀損官服，意圖戕害大臣——”

“此乃十惡不赦之‘大不敬’！著即處斬，家產(chǎn)抄沒，妻孥流徙！”

朱坤垚托著棍梢的手猛地向下一壓，士兵被帶得一個(gè)趔趄，

“今日這棍子敢落下！”

“莫說高進(jìn)忠！便是劉澤清親至，也擔(dān)不起這戕害重臣的滔天罪名！”

士兵被“處斬”、“抄沒”、“流徙”的字眼震得魂飛膽喪，力道瞬間泄了。

朱坤垚手腕一抖，巧妙卸開水火棍。

隨即對(duì)著驚魂未定卻挺直脊梁的老者，深深一揖：

“晚生斗膽！老先生身服三品孔雀補(bǔ)，氣度剛毅，臨危不懼——”

“值此危局，關(guān)乎軍餉，非兵部堂官親臨坐鎮(zhèn)不可！”

他眼神中透著敏銳的洞察，

“兵部侍郎中，唯有左侍郎練國事，年過六旬，忠勤體國……”

他目光灼灼，直視老者，

“敢問老先生，可是兵部少司馬（兵部侍郎尊稱）——練國事、練公？”

老者眼中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震撼，他深吸一口氣：

“正是本官！”

“啊——！”

圓臉青年驚得張大了嘴，看著朱坤垚，

“你……你光看身衣裳，就識(shí)得是誰？”

他又慌忙轉(zhuǎn)向練國事，深深作揖，

“小侄韓元銘，家叔父乃廬州監(jiān)軍韓公公——韓贊周。”

「韓贊周的侄兒？」

朱坤垚剛閃過此念，那士兵尤不甘心，指著練國事撕裂的官袍嘶喊：

“空……空口白牙！誰知道你這破袍子……”

朱坤垚猛地指向那撕裂處露出的內(nèi)襯：

“軍爺可知，少司馬身上服的，乃先帝親賜的‘緋色緞官袍’？”

“此袍乃崇禎十年，先帝于平臺(tái)召對(duì)時(shí)所賜！”

“彼時(shí)少司馬總督陜西，力挽狂瀾，功在社稷！”

“先帝親書‘忠勤體國’四字賜匾，昭昭天恩！”

他踏前一步，氣勢(shì)如山似岳，聲音響徹倉廒：

“毀此袍，辱此臣，便是辱及先帝！藐視皇恩！”

“留都朝廷尚在！爾等今日之舉，已是罪不容誅！若再執(zhí)迷不悟...”

他目光掃過士兵和衙役，

“午時(shí)三刻要祭旗的，怕就不止那一百二十顆人頭了！”

話音未落，他猛地看向圓臉韓元銘：

“韓公子！令叔父韓贊周在宮中當(dāng)差，可曾聽過練少司馬的名諱？”

圓臉韓元銘連滾爬起，指著那緋緞嘶聲道：

“是是是！”

“家叔常言，兵部練少司馬乃是鐵面御史出身，先帝御賜袍服……確……確有其事！”

“哐當(dāng)！”

那士兵手中的水火棍再也拿捏不住，脫手砸在地上。

他腦中只剩下“斬立決”、“抄家滅族”的血紅大字，還有高進(jìn)忠那張翻臉無情的面孔。

“噗通！”

士兵雙膝一軟，重重跪倒在地，

“小的...小的豬油蒙了心！瞎了狗眼！”

“不知是少司馬...更...更不知是先帝爺?shù)亩鞯?..求少司馬饒命！”

他竟砰砰磕起頭來。

衙役也早已嚇得跪倒在地，連連告饒。

練國事顫抖著手撫過官袍裂口，渾濁老淚滾落。

他望著朱坤垚，聲音哽咽：

“先帝……先帝遺澤猶在啊……”

趁著練國事心緒難平，那外八字士兵和衙役如蒙大赦，倉惶退出。

鐵鏈重新纏繞門環(huán)的嘩啦聲里，一縷天光被隔絕在外。

朱坤垚，全國短兵冠軍（實(shí)戰(zhàn)型錦標(biāo)賽）。

幾個(gè)時(shí)辰前還在頒獎(jiǎng)臺(tái)。

此刻，他已有了新的工作——大明太子朱慈烺！

大門鎖閉的聲響，將他瞬間拉回冰冷的現(xiàn)實(shí)。

識(shí)別出了兵部左侍郎練國事，可他自己的身份呢？

金印呢？遺詔呢？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迷茫。

他痙攣般探手摸向胸前衣襟的暗袋，只有粗糲的布衣和幾粒碎銀的棱角。

空了！

蟠螭紐金印！先帝的遺詔！

全都不翼而飛！

完了！真完了！

無印無詔，何以自證儲(chǔ)君？

誰人肯信一個(gè)蓬頭垢面、身陷囹圄之徒，乃是當(dāng)朝太子？

失去身份，他便是砧板上的魚肉。

一股冰冷的窒息感瞬間攥緊了他的心臟。

絕望的念頭只存在了一剎！

冠軍的神經(jīng)在絕境中反而繃緊——

印信遺詔是死物，他朱慈烺本身，才是父皇托付江山最重的憑據(jù)。

活著，終有破局的希望！

正思索間，練國事方正的臉龐漲得紫紅，忽又眼神渙散，喃喃自語道：

“頑石...盡數(shù)化作頑石...”

“天日昭昭！老夫?yàn)楣贁?shù)十載，何曾行過半點(diǎn)虧心之事！”

朱慈烺急問：

“敢問少司馬方才所言，是何物竟化作頑石？”

韓元銘胖乎乎的身子急切地湊上前來，眼睛瞪得滾圓，等著練國事答話。

練國事轉(zhuǎn)頭看向二人：

“自南京解運(yùn)淮安的十八萬兩餉銀，”

“今晨在清江浦碼頭，就在老夫眼皮底下——不翼而飛！”

他布滿血絲的眼睛，直勾勾盯著虛空，

“令人駭異的是，那十八萬兩白銀，竟全然化作頑石！”

“頑石？”

聲浪撞在穹頂，驚得窗隙間垂落的蛛絲簌簌飄晃。

兩人隔著飛旋的塵粒對(duì)視，瞳孔里映著彼此震悚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