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名威尼斯軍士的帶領下，趙耘一行人來到了一座十分顯眼，墻壁上爬滿藤蔓的建筑前。

這正是中世紀歐洲最具特色的建筑之一，酒館。墻上爬著藤蔓卻不是因為疏于打理，而是象征葡萄酒的供應。趙耘君臣來此自然也不是為了品嘗異域的葡萄酒，而是為了打探關于各種奇珍異獸的消息。

畢竟酒館中最不缺的就是各種前來放縱的獵人，通過他們，很容易就能得知各種野獸的消息。然后，這些野獸如果是東亞不存在的物種呢？那可不就是祥瑞嗎？

而且，據帶路的威尼斯軍士所說，最近有正巧一名參與十字軍東征后歸來的雇傭兵，經常在這個酒館中吹噓他一路東征的奇妙見聞。

“尊敬的騎士老爺，那家伙就是小人所說的那個話匣子?！?

甫一進門，威尼斯軍士就指向了一個方向。趙耘順著看過去，只見一名絡腮胡漢子，一面大聲喊叫，一面用右手揪起他自己身上那件破爛的鎖子甲，猛烈地抖動著，發出噼里啪啦的響聲。

“哦，喬萬尼，我的朋友！聽我說，你只是一個愚蠢的雇傭兵！趕快停止你的夸夸其談！這里有一名騎士老爺想聽一聽你的故事！”威尼斯軍士對著破爛鎖子甲漢子毫不客氣道。

“安德烈！你這個臭巡邏隊的可憐蟲，我說了多少遍，我身上這件鎖子甲是一名德意志的騎士老爺賞賜給我的！這是我榮耀的象征！”臉色潮紅的喬萬尼又悶下一大口酒液，滿不在乎道。

“喂！愚蠢的喬萬尼！睜大你的眼睛好好瞧瞧！現在站在這里的這些老爺們，他們是真正的騎士！”安德烈，也就是那名威尼斯軍士朝著喬萬尼大聲呵斥。

聽到這話，已經喝得有些迷糊的喬萬尼渾身一激靈，他用野兔一樣的眼睛看向趙耘君臣一行。接下來，他的表情迅速由滿不在乎變得誠惶誠恐。趙耘一行人身上寒光閃閃的甲胄直映得他心底發寒。

撲通一聲，喬萬尼雙膝跪地，用顫抖地聲音道：“尊貴的騎士老爺！小人不知您的大駕光臨。小人祈求您寬恕我的愚蠢！看在上帝的份上，求您赦免我的罪惡！”言畢，喬萬尼伏下身去，居然就要親吻趙耘的靴尖！

這種正宗的中世紀禮節搞的趙耘心里發慌，他可不想讓自己的鞋子沾上別人的口水。趙耘趕緊后退一步，躲開了喬萬尼。

卻不料喬萬尼更為惶恐，臉上潮紅更甚，身體不住顫抖。

不會給他嚇死吧？飲了酒的人受到驚嚇可是很容易猝死的！要真給他嚇死，再去找誰打探消息？

一念至此，趙耘連忙道：“朋友！以我的榮譽和上帝的仁慈，你罪不至此！現在，你已經被寬恕了！”

聽到這句話，喬萬尼篩糠一般的身體終于漸漸平穩下來。隨后，他開始止不住的千恩萬謝。

中世紀歐洲的封建社會，這么等級森嚴嗎？趙耘心中訝然。相比之下，大宋所采用的稽首禮似乎比歐洲禮節觀感上更好一些？

而且，騎士的地位這么高嗎？自己在威尼斯這個受騎士精神影響較小的地方，都能這樣受人尊敬。

殊不知這一路下來，趙耘帶來的諸班直卻比趙耘驚訝更甚。在進入空間通道之前，趙耘就告訴過他們，這次的目的地是一個像大理國一樣，不在宋朝統治范圍之內的國家。

最初，諸班直只當是官家腦疾又一次發作，全都抱著陪官家玩鬧的態度。可等通過空間通道，來到這片極具異域風情的水城威尼斯，諸班直馬上意識到，官家所言全部非虛！

由于官家帶著他們當場展示了空間穿梭的“神跡”，這些班直對著官家生出了一些盲目的信任，所以倒是也沒有人力勸官家班師回朝。不過，來到別國的土地上，這些班直也是如臨大敵。

原因無他，宋金兩國對峙了這么多年，這一事實早就把宋人的夷夏觀沖擊得稀碎。雖然宋朝依然有一些除了嘴渾身都不硬的士大夫們還把大宋比為“天朝上國”，但經常與金人廝殺的大宋武人們卻早已接受了大宋官家只是一個普通國家的國主，而不是什么天下共主的事實。諸班直也當然不會存在蠻夷百姓見到大宋之主納頭便拜、喜迎王師的這種幻想。

可現在，這些外國的百姓們居然對他們大宋的官家如此景仰！諸班直長久混跡皇城，察言觀色的本領自然不俗。他們如何看不出，眼前這些威尼斯人對官家是發自內心的崇敬，而非迫于武力的臣服。

這些班直們也有不少人曾經在宋金戰爭前線駐守，他們或多或少地接觸過金國百姓。他們可是知道，中原淪陷日久，金國統治區的漢人百姓們都經常嘲笑大宋官家的軟弱無能。甚至，金國民間還經常流行一些院本，內容卻是關于徽欽二帝“北狩”后的“幸福”生活；以“洗衣院”為主題的春冊在金國占領區也廣受歡迎。

如此對比之下，諸班直看到這些“蠻夷”的軍士百姓們對自己的官家如此崇敬，心中在震驚之余卻也升起了幾分躁動。

從西周就開始的華夷觀到大宋已有兩千余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觀念早就深入人心。

諸班直雖是武人出身，并非把儒學奉為圭臬的士大夫。但他們身為官家親衛，久居皇城，一則待遇優渥，可謂衣食足而知榮辱；二則又經常受到士大夫們耳濡目染。因此，他們對這華夷之辨也頗有幾分情結。

自唐安史之亂起，蠻夷不畏華夏久矣！這些在華夷觀影響下萌生了一點愛國情懷的班直們，他們也希望大宋朝的官家能君臨整個天下！他們也曾幻想漢家天子能讓萬國臣服！

可建炎南渡以來，他們的官家，居然向著北面的金人稱侄稱臣！周邊蠻夷諸國，諸如大理交趾，竟無一國敬漢家天子！這如何不讓人深感憤怒與悲涼？

如今，他們居然能在別國土地上，見到諸多蠻夷對著他們大宋的官家或跪或拜，以示崇敬之情。這種事情發生的可能，在高麗國向金稱臣后，已百年未有！如今再現，又怎能不令人心潮澎湃？

忙著打探奇珍異獸消息的趙耘卻不知自己對諸班直心里掀起了怎樣的震動。他也未曾注意到班直們眼底流露出的一絲熾熱，他更不清楚一顆怎樣的種子正在班直們心中生根發芽。

此刻的趙耘豎起耳朵，聚精會神。因為喬萬尼提到了一種非常適合作為祥瑞的動物：長頸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