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彌遠繼續道：

“當年的隆興北伐，可謂浩浩蕩蕩。然而主帥張浚卻不知兵事，以致符離大潰，北伐難以為繼。”

“也是在當時，辛稼軒公向孝宗皇帝獻上這美芹十論。但由于北伐剛剛遭遇大潰，辛稼軒公的這篇上書也石沉大海。”

“但后來，嘉定年間，我朝在與金人的交鋒中，卻證明了當年稼軒公的高瞻遠矚。”

趙耘連忙屏息凝神。

“稼軒公在美芹十論中一針見血地指出，山東地區的百姓性格悍勇，并且金人加在山東百姓身上的賦稅也要比其他地方更重。因此，一但金人內部空虛，山東必定義軍四起，成為金人的心腹之患。”

“后來的嘉定年間，金主完顏珣南侵后不久，山東地區果然興起了大規模的義軍，也就是紅襖軍。”

“當時我朝為了對抗金人，將紅襖軍封為忠義軍，并派出賈涉扶持李全，彭義斌等忠義軍領袖，給予他們錢糧。”

“而后，賈帥率領諸忠義軍大敗金人，一度收復登州、萊州（在后世的山東煙臺市）等地。李全更是上表歸附，稱‘舉諸七十城之全齊，歸我三百年之舊主’！一時之間，朝野震動，滿朝皆以為山東光復在即！”

一番話下來，趙耘也多了幾分動容。

史彌遠卻轉而懊惱萬分道：

“賈涉病逝后，朝廷需要尋人接替他的位置。可臣卻犯下了識人不明的錯誤。”

“當時臣派遣了許國擔任淮東制置安撫使，但許國對待忠義軍諸領袖態度倨傲，極盡羞辱，惹出大患后又無能處理，使得朝廷與忠義軍走向決裂。此事，臣難逃其咎！”

趙耘：“……”

果然關鍵時刻掉鏈子，這才是南宋一貫的尿性！如果朝廷真的毫無紕漏地光復了山東，那趙耘真得懷疑自己是不是穿越錯了朝代。

簡單安撫了幾句史彌遠，而后這位老臣鄭重道：

“盡管朝廷實控山東的設想因為用人失誤而胎死腹中，但嘉定年間的山東諸事卻證實了稼軒公當年的遠見卓識。”

“因此，臣以為，朝廷當下的戰略，或許可以從稼軒公的美芹十論中找到答案。”

“稼軒公曾經指出，不取山東，無以平幽燕；不平幽燕，無以復河北；不復河北，無以定中原。”

“臣以為，陛下若想光復中原，還于舊都，達成中興之偉業，謀取山東，是當下最應該進行的一步。”

趙耘贊同地點點頭，隨后又追問道：

“那么，史相覺得，我朝要如何收復山東呢？”

史彌遠道：

“陛下想要制定收復山東的方略，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了解山東百姓的特征。”

“據稼軒公所言，山東地區古來就民風彪悍，百姓勁勇而喜亂。況且，秦漢時有田橫和五百壯士的傳說，前朝的黃巢之亂亦是起于山東，也能作證這一點。”

“但另一方面，山東又是至圣先師，圣人孔夫子的故鄉。山東之民，受孔夫子教化最深，最為認可有德行的君王。”

“因此，依臣之見，山東之民不畏威，但卻懷德。謀取山東，不應強攻，而應采取懷柔的策略。需要讓山東百姓感念于朝廷的德行與恩情，自愿歸附。”

“如今，即便忠義軍首領李全的反跡昭然若揭，但臣覺得，朝廷依然不能主動與李全開戰。而且，朝廷供給給忠義軍的糧食財物依舊不能停止。”

“這樣做的目的，卻不是為了安撫李全一人，而是要讓山東百姓都看到朝廷的誠意。”

“古人曾說，要想得到名貴的千里馬，可以通過千金買馬骨來彰顯自己的誠意。如今朝廷要做的事，也正是這個道理。”

……

送走了史彌遠后，趙耘陷入了沉思。

史彌遠所提出的方案可行嗎？當然可行！據趙耘所知，原本的歷史軌跡上發生的一件事也能證明這一點。

在原本的歷史上，一年后，李全會徹底反叛南宋，隨后在與南宋的戰爭中戰敗身死。自此，忠義軍徹底歸附蒙古。

但又三十幾年后的公元1262年，李全之子李璮又反叛了蒙古，歸附南宋。

當時，為了爭奪汗位正在草原上和親兄弟打出狗腦子來的忽必烈略有擔憂，于是就詢問他的謀士姚樞。

姚樞推測了三條李璮可能的進軍路線，其中最讓兩人擔憂的一條，就是從山東直上燕京，趁忽必烈主力在草原上，拿下居庸關，將忽必烈擋在關外。

雖然真實的歷史上，讓忽必烈擔憂的事并沒有發生。但這也足以說明，以山東為跳板進取幽燕是一條可行的路線。

而且，當下李全還未正式與宋開戰，自己與他之間，似乎還有著轉圜的余地。如果自己能夠讓他歸附，那么光復山東，將會容易很多。

不過，按照這個策略的話，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首先就是李全的反叛。理論上，李全叛亂發生在下一年，但趙耘不知道會不會因為自己穿越來的蝴蝶效應讓李全的反叛提前。

如果真的與李全開戰，那么兩方極有可能鬧到水火不容的境地。到時候，如何掌控山東，就成了難題。

想到這，趙耘恨不得把那個倨傲無能，徹底破壞了忠義軍與朝廷關系的許國挖出來鞭尸。

第二，就算拿下了山東，能否守住也是個問題。如果等蒙古人滅了金國，那么大宋就會直接暴露在蒙古人的鐵騎下。

到了那時候，如果堅守山東這個突出部，就需要抽調非常多的精銳軍隊。甚至這些軍隊還有可能在山東被蒙古人成建制的殲滅！

那種情況下，南宋最好的策略就只能主動放棄山東，沿著淮河到大散關一線布防。又或者和歷史上一樣，發動一次“端平入洛”，搶占黃河南岸，沿黃河布防。

如果這樣，那么自己的穿越又改變了什么呢？大宋依然無法避免被蒙古碾成飛灰的命運！自己的頭蓋骨也依然會被做成酒杯！這，似乎就是所謂的歷史修正力！

因此，援助金國，勢在必行！至少，在自己這邊通過領略歐洲實力獲得足夠的增長之前，金國不能滅亡！

那么，自己就不能坐視蒙古殲滅金國的太多力量，至少要讓金國能夠獨立守住黃河南岸。

如此，兩年后那場蒙古人以四萬軍隊殲滅金國十五萬有生力量的三峰山之戰，一定不能發生！

趙耘長長吁出一口濁氣。想要真正改變南宋必亡的命運，讓歷史的車輪的軌跡發生哪怕一點的偏移，就必須收服李全，然后帶著大宋，參加三峰山腳下的那一場豪賭。

可是，現在的自己，又能做什么呢？自己現在還深陷皇位合法性的危機。這一問題如果不能解決，就算自己能保住已經和皇位綁定的生命，朝堂上的諸臣也會內斗不休，更遑論一致對外了。

趙耘感覺，一股像大山一般沉重的壓力落到自己的身上，讓人喘不過氣。

時不我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