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的某個港口里，停泊著一艘形制細長的船只。從船只的兩側，伸出幾十根密密麻麻的船槳。如果從上面俯瞰，整艘船的形狀像極了一個巨大的蜈蚣。

經常出海的人都知道，這種船正是當下威尼斯航速最快的船只，加萊船。

此刻，這艘船上的海員們為著出港進行緊鑼密鼓的準備。一般情況下，加萊船由于能在逆風保持較高航速，加之出航成本較高，其實更多用于戰爭。

但今日，船上卻來了一隊貴客。據說，這隊貴客的首領，身著源自神秘東方的綢緞，其余隨從則裝備甲胄一應俱全。

這隊人馬出手極為闊綽，這才說服了這艘船的主人，用最快的速度將他們送往西西里王國的福賈，事后再接他們回到威尼斯。

當然，單單走水路是無法到達福賈的，因此海員們還要精心照料貴客們帶上船的馬匹。

這一隊貴客，自然就是趙耘君臣一行。經過多方打聽，趙耘終于確定了腓特烈二世正在西西里王國的福賈平定叛亂。為了獲得長頸鹿，趙耘帶著一隊班直開啟了這次的旅程。

站在甲板上，望著大海，趙耘卻抹不去臉上的憂慮。

身為大宋的皇帝，尤其是當下這個敏感的時期，他是不能離開太久的。可派其他人來的話，宋人語言不通，那幫威尼斯人又根本不可信。

無奈之下趙耘也只能親自出馬了。

又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昨夜他先是說服了和自己同一戰線的史彌遠，又聯合史彌遠大費一番周章說服了楊太后。

到了最后，趙耘都忘了自己究竟表演過幾次“劍破虛空”，開關那空間通道。

至于直接對著所有大臣表演這個絕活來代替祥瑞的事，趙耘不是沒有想過。

但史彌遠卻認為這種事在歷史上沒有先例，并不能堵住悠悠眾口，反而更加大幾分官家被當做妖邪的可能。趙耘思慮一番后，也只得作罷。

總之，今早醒來時，眼睛酸澀無比，還有一種想要嘔吐的感覺。經常熬夜的人都知道，這是睡眠太少導致的。

且說自己雖然搞定了楊太后，對著群臣們稱了病，不見外臣。可是現在這種暗流涌動的關口，自己的謊言又能撐多久呢？

恐怕用不了幾日，文武諸臣就會聚在內廷外面，義正言辭地請求誅殺奸邪，見官家一面了！

船終于離開了港口，趙耘揉了揉皺成“川”字形的眉心。

這時，立在身后的殿帥馮榯行一禮后道：

“官家！末將昨夜觀測天象，發現有彗星劃過。末將恐怕陛下焦勞過度，上干天和。請官家入艙休息！”

看著這位殿帥，趙耘也頗有幾分無語。這堂堂一個殿前司都指揮使，怎么就這么喜歡給自己當保鏢隊長呢？這大宋的武官，就這么不務正業嗎？

這回可不是史彌遠要求的，而是那馮榯自請的！

而且，這馮榯總是說話文鄒鄒，卻讓趙耘感覺十分別扭。譬如他剛剛那句話，趙耘覺得，他指不定是把史書上看到的某個文臣的奏章改了改。還觀測天象，他會嗎？

更何況，自己昨夜可沒看到什么彗星。

在心中吐槽幾句，趙耘卻是感覺疲憊更甚，船只的顛簸又加劇了幾分他想要作嘔的感覺。無奈之下，趙耘也就聽力馮榯的建議，入艙休息去了。

“你，你！你們，看護好官家！”簡單吩咐一番后，馮榯也學著官家的模樣，站在船邊，眺望著大海。

真遼闊啊！不知道里面有沒有莊子所描述的鯤鵬。在未來，這片大海也一定是官家腳下的領土！吹著海風，馮榯心里不禁升起了一些激情。

可是，這點激情很快被人無情地打斷了。馮榯只聽得那親戚家的小子，素來頭鐵的虞侯問道：

“殿帥！官家真的是有天命在身的人物嗎？”

“那當然！”馮榯不耐煩地回答。

“可是，為什么這次蠻夷見到官家不拜呢？為什么我們出海還要向這些蠻夷付錢呢？”頭鐵虞侯看不清形勢地繼續追問。

馮榯一愣，隨后伸手就在那頭鐵虞侯的頭盔上狠敲幾下，直發出“鐺鐺”的響聲。

“你的頭腦被烏龜吃了嗎？上天賜給周人岐山時，岐山還只是一塊荒地；上天賜予秦人關中時，關中尚被戎氐竊據。”

“先前蠻夷拜伏官家，只是一個預兆，預示著上天把這片土地賜予我們宋人。可上天賜予的土地，難道就不需要我們去征服了嗎？”

馮榯一邊怒其不爭地繼續敲著頭鐵虞侯的頭盔，一邊自我洗腦道：

“你怎么就看不懂呢？有這么一片等待征服的土地，對我們武人來說，可是建功立業的天賜良機啊！”

“前朝有位大詩人，好像叫什么王賀來著？他姓李還是姓王……算了！不管了！反正他寫過一首詩。”

馮榯搖頭晃腦：

“詩云：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

吟到一半，馮榯卻發現他自己忘記了后兩句。便偷偷瞥了一眼頭鐵虞侯，發現那虞侯一副迷茫的模樣，馮榯頓時放了心。

想來這被敲得暈乎乎的虞侯也沒有聽清他最后幾句話。

卻不料，那頭鐵虞侯晃著腦袋追問道：

“殿帥！請君什么？俺沒聽清！”

“去你個王八孫子！”

船艙內。

趙耘當然是不會知道馮殿帥和那名頭鐵虞侯之間的鬧劇了。

他此刻正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其中一半的原因自然是因為當下局勢帶來的各種焦慮和壓力，另一半的原因，卻是懷念起了穿越之前的生活。

如果沒有穿越，躺在床上，吹著暖烘烘的空調，聽著歌，怎么也比現在躺在顛簸的船上，吹著略帶腥臭的海風好太多了啊！

要說改變歷史的激情？或許穿越之前是有的。哪個男人沒有幻想過穿越到古代，金戈鐵馬，掃滅胡塵，發揚民族氣節，收拾舊山河，立下不世工業？

穿越成皇帝的自己，絕對稱得上天胡開局了。但穿越了這些時日，所謂的激情卻蕩然無存。

太多的東西不盡人意了，不論是居住的那不涂漆的潮濕皇宮；披甲時沉重到讓自己氣喘吁吁的盔甲；騎馬時硌得大腿內側生疼的馬鞍……

趙耘覺得，如果用一個詞概括自己現在的狀態，那就是麻木。現在自己雖然還在積極爭取一些事情，但更多的，可能是為了防止大宋被蒙古碾碎，自己被俘虜，然后頭蓋骨被人制成酒杯罷了。

又或者，害怕背上千古罵名，載入這個時空的史冊？

在床上蜷縮起來的趙耘不禁嘆了口氣：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