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的聲音沉默了足足有十秒。

然后，一個沉穩(wěn)、凝練，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聲音傳了回來。

“趙興國同志，你說什么？請你再說一遍。”

趙興國挺直了腰桿，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膛里砸出來的。

“報告何司令！‘鐵砧之足’，首臺樣車，已完成全部組裝和廠區(qū)基礎(chǔ)測試！”

“隨時可以接受檢閱！”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趙興國甚至能聽到對方那陡然變得粗重的呼吸聲。

“在原地待命。”何司令的聲音再次響起，已經(jīng)帶上了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封鎖全廠，任何人不準進出。”

“我明天到。”

翌日，天剛破曉。

一輛軍用吉普和兩輛卡車，卷著晨露的濕氣，準時停在了743廠的操場上。

何司令從吉普車上下來，他身后，跟著一群軍官，還有一個身材不高，但敦實得像塊鐵錠的年輕戰(zhàn)士。

那名戰(zhàn)士的眼神，平靜而銳利，走路的姿勢帶著一種獨特的、與地面融為一體的沉穩(wěn)。

“陳總工。”何司令直接走到陳明面前，指了指那名戰(zhàn)士，“這位是張鐵山，我們軍區(qū)坦克團的第一號王牌車手。今天，他負責(zé)測試鐵砧-1。”

張鐵山上前一步，對著陳明敬了個禮，動作干凈利落，沒有一絲多余。

“陳總工，久仰。”他的聲音很低，像磨砂的鋼板。

陳明能感覺到，這個叫張鐵山的男人，身上有股和王大錘相似，卻更加冰冷危險的氣息。那是真正從戰(zhàn)場上活下來的人，才有的味道。

“測試方案，帶來了。”何司令將一份文件遞給趙興國，聲音里聽不出情緒。

趙興國接過文件，只看了一眼，手心就冒出了冷汗。

測試科目共三項。

一、模擬反坦克地雷爆炸測試。

二、五十米至兩百米距離，多角度實彈射擊測試。

三、人為越野翻車及乘員生存性測試。

每一項，都足以讓任何一輛現(xiàn)役的卡車甚至輕型裝甲車，變成一堆廢鐵。

“這……”趙興國的聲音有些發(fā)干。

“戰(zhàn)爭，比這個更殘酷。”何司令打斷了他，“我的兵，未來就要坐在這東西里去拼命。我必須知道，它到底能不能保住我兵的命。”

他轉(zhuǎn)過身，對測試小組的負責(zé)人點了點頭。

“準備測試。”

后山測試場。

“鐵砧-1”如同一頭沉默的黑鐵巨獸，停在起點。

張鐵山繞著車走了一圈，手指在焊縫和懸掛連接處劃過，眼神里沒有任何情緒。

然后，他拉開駕駛艙門，坐了進去。

何司令看了一眼身旁的參謀。

參謀打開手里的文件，高聲宣布測試科目。

“第一項，模擬反坦克地雷爆炸測試。”

話音剛落，李衛(wèi)國和王大錘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兩個工兵抬著一個沉重的木箱，在距離賽道五米遠的地方，挖開一個淺坑，將一個用厚帆布包裹的巨大炸藥包埋了進去。

“炸藥量，五公斤。”參謀冷冷地報出數(shù)字。

孫教授的臉色變了，他不敢想象這五公斤的炸藥會帶來什么后果。

五公斤炸藥，在五米的距離上爆炸，那瞬間產(chǎn)生的沖擊波和破片，足以掀翻一輛輕型坦克。

張鐵山在駕駛艙里，通過觀察窗看著那處不起眼的土堆，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試了試離合和油門，熟悉著這頭陌生巨獸的脾氣。

“可以開始了。”他的聲音通過通訊器傳出，帶著沙沙的電流聲。

“開始！”何司令下令。

“吼——！”

“鐵砧-1”發(fā)出一聲怒吼，履帶轉(zhuǎn)動，碾過地面，向著那個死亡陷阱，緩緩駛?cè)ァ?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王大錘的拳頭攥得死死的。

劉師傅的嘴唇在哆嗦。

林雪的筆尖懸在記錄本上，一動不動。

車體，進入了爆炸范圍。

就在這一刻。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仿佛平地起了一道驚雷！

眾人只覺得腳下的大地猛地一跳，一股肉眼可見的、夾雜著泥土和草屑的巨大沖擊波，呈扇形狠狠地擴散開來！

離得近的幾個戰(zhàn)士，直接被氣浪推得倒退了好幾步。

巨大的煙柱沖天而起，遮蔽了陽光。

那輛“鐵砧-1”，在爆炸發(fā)生的瞬間，整個車體被那股蠻橫的力量，硬生生向側(cè)面推移了半米！

靠近爆炸點一側(cè)的懸掛系統(tǒng)，被巨大的力量壓縮到了極限，又猛地彈回。

整輛車，像一艘在怒海中被巨浪拍中的小船，劇烈地搖晃著。

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煙塵彌漫，看不清車里的情況。

死一般的寂靜。

“報告！車輛狀態(tài)！”何司令對著通訊器吼道。

電流的雜音。

沒有回應(yīng)。

趙興國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測試以最慘烈的方式失敗時，通訊器里，突然傳來一陣沙沙聲。

緊接著，是張鐵山那平靜到可怕的聲音。

“報告首長。”

“我沒事。”

“車輛……動力系統(tǒng)正常，轉(zhuǎn)向系統(tǒng)正常。”

“請求繼續(xù)執(zhí)行任務(wù)。”

煙塵緩緩散去。

那裝甲巨獸，依舊挺立在那里。

它靠近爆炸點的一側(cè)車體，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被碎石和破片擊打出的凹痕，像一張長滿了青春痘的臉。

但，它沒有散架。

它甚至沒有熄火。

陳明第一個走了上去，他沒有管車體，而是直接趴在地上，鉆到了車底下。

他仔細地檢查著那套剛剛承受了地獄洗禮的懸掛系統(tǒng)。

擺臂沒有變形。

扭桿沒有斷裂。

高強度襯套和車體的連接處，嚴絲合縫。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對著遠處的何司令，做了一個“OK”的手勢。

“懸掛經(jīng)受住考驗，車架無明顯變形。”

“我的娘啊……”李衛(wèi)國腿一軟，差點坐地上。

王大錘咧開嘴，笑著，眼淚卻流了下來。

何司令看著那輛傷痕累累卻依舊昂然的戰(zhàn)車，又看了看通訊器，他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一絲難以置信的動容。

“批準。”

“進行第二項測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