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寫檢討去
- 不是造車廠嗎?怎么改軍工廠了
- 云棲鳳歸
- 2011字
- 2025-08-09 19:27:12
山風吹過,卷起靶場上的塵土,帶著一股硝煙和冷鐵的味道。
陳明和林雪的身影消失在下山的小路盡頭。
被留下的幾人,像一尊尊被風雨侵蝕的石像,在原地僵立著。
王大錘的大手,還插在自己亂糟糟的頭發里。
李衛國腳下的煙頭,已經堆了三四個。
趙興國和孫教授相視無言,空氣沉重得讓人無法呼吸。
突然。
“噌!”
王大錘猛地從地上彈了起來。
“老王!你干什么去!”
李衛國心里一驚,一個箭步沖上去,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他以為王大錘這暴脾氣受不了這個氣,要下山去找陳明拼命。
“你別沖動!有話好好說!”
王大錘回過頭,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狠狠地瞪著李衛國。
“松開!”
“你要干什么!”
王大錘猛地一甩胳膊,一股巨大的力道直接將李衛國甩開半步。
他沒有沖下山,而是轉身,大步流星地朝著另一條路走去。
“你!”
李衛國又急又氣,穩住身形就要再追。
“寫檢討去!”
王大錘頭也不回地一聲怒吼,震得山谷嗡嗡作響。
“不把那兩千字的王八羔子給寫完,明天還怎么開工!”
“還怎么有臉去見那小子!”
他的背影,沒有半分妥協,卻充滿了無盡的憋屈和一股被點燃的、不服輸的狠勁。
李衛國愣在了原地。
劉師傅也緩緩地抬起了頭,他看著王大錘離去的方向,渾濁的眼睛里,漸漸重新聚焦起一點光。
他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什么話也沒說,只是默默地跟在了王大錘的身后。
孫教授推了推眼鏡,鏡片上反射著灰白的天光。
他看著那兩個背影,又看了一眼地上那個冰冷的彈孔,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那口氣里,有釋然,有感慨,也有一絲苦笑。
他轉身對趙興國說。
“趙廠長,我也去寫檢討了。”
說完,他也邁開步子,跟了上去。
李衛國看著空空蕩蕩的靶場,只剩下自己和趙興國兩個人。
李衛國撿起地上那塊被打穿的鋼板,手指在光滑的彈孔上摩挲著,臉上火辣辣的。
是啊。
那小子說的沒錯。
自己的腰桿,到底是用什么做的?
……
“作戰指揮室”里,燈火通明。
陳明沒有回宿舍,他站在那張巨大的繪圖桌前,手里拿著鉛筆,正在一張新的圖紙上飛快地計算和勾畫。
他的臉上,已經看不到絲毫的怒氣,只有一種投入工作后的、極致的冷靜。
林雪在一旁,小心地幫他研磨著炭筆,房間里只有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
“第一層‘玻璃鋼’的厚度,要從五毫米增加到八毫米。”
陳明頭也不抬地說道。
“厚度增加,意味著淬火時內外溫差更大,開裂的風險也更高。”
林雪輕聲提醒,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擔憂。
“所以,不能再用單純的水淬。”
陳明在紙上寫下一個化學式:NaCl。
“在水里加百分之十的鹽,提高冷卻液的冷卻能力,讓它在更短的時間內完成降溫,不給裂紋擴展的機會。”
“鹽水淬……”
林雪的筆尖一頓,又一個聞所未聞的名詞,從這個年輕的總工程師口中說了出來。
“還有。”
陳明又畫了兩條線,將原本的三層結構,變成了四層。
“在兩層‘玻璃鋼’之間,我們再加一層薄薄的、只有兩毫米的軟鋼。”
“為什么?”
林雪不解地問。
“緩沖。”
陳明解釋道。
“第一層破碎后,會產生無數細小的、高速飛濺的碎片,這些碎片本身也帶有巨大的能量,會沖擊第二層‘玻璃鋼’。”
“這層軟鋼,就像拳擊手套里的海綿,它的作用,就是吸收掉這些內部沖擊,保護第二層主硬化層的完整性,讓它能以最佳的狀態,去迎接彈頭的本體。”
林雪的眼睛越來越亮,她感覺自己正在參與一項前所未有的、精妙絕倫的創造。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堆砌,這是在用物理規律和材料特性,編織一張捕獲死亡的羅網。
“陳總工,你……”
她看著陳明專注的側臉,忍不住問道。
“你好像……一點都不為下午的失敗感到沮喪。”
陳明手中的筆停了下來。
他抬起頭,看著林雪那雙清澈的、充滿了好奇的眼睛,沉默了片刻。
“我曾經在一個項目里,連續失敗了九十六次。”
林雪的呼吸一滯。
“每一次失敗,都意味著所有努力白費了。”
“每一次失敗,團隊里都有人崩潰,有人退出,有人甚至想從樓上跳下去。”
陳明的語氣很平靜,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
“我告訴他們,我們不是在失敗,我們只是在用排除法,尋找那條唯一正確的路。”
“九十七次,我們成功了。”
他看著林雪,眼神深邃。
“所以,今天的這點小場面,對我來說,連開胃菜都算不上。”
林雪的心,被這平靜的話語,攪起了滔天巨浪。
……
夜色更深了。
已經熄了燈的食堂里,卻亮起了幾盞昏黃的燈泡。
王大錘、李衛國、劉師傅、孫教授,幾個人各占一張桌子,面前都鋪著一張稿紙,手里,都攥著一支筆。
這比讓他們去掄一天大錘,去車一天零件,還要難受。
“啊,煩死我了!”
王大錘把手里的鉛筆“啪”地一聲掰成了兩截,煩躁地抓著頭皮。
“兩千字,還不如殺了我!”
“別廢話了,快寫吧”
“咋寫啊。”
“自己想去。”
王大錘想了半天于是在紙上開始寫。
“我叫王大錘,是個打鐵的。”
“打鐵的人,就得有鐵的骨頭,今天,我的骨頭,軟了一下,那小子罵得對,……”
昏黃的燈光下,幾個在各自領域里足以稱之為“王”的男人,正像一群犯了錯的小學生一樣,用他們那雙習慣了與鋼鐵和機器打交道的手,艱難地,卻又無比認真地,書寫著對自己的……審判。
這是743廠成立以來最艱難的一個夜晚。
沒有機器的轟鳴,沒有錘子的敲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