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書閣深處，那扇隔絕了外界光線的厚重木門，如同一道森冷的閘門，將所有的喧囂與生機都擋在了外面。

門內(nèi)，光線昏暗得如同凝固的琥珀，空氣里彌漫著混合了陳舊書卷、苦澀藥渣、還有那始終揮之不去的、淡淡血腥氣的沉郁味道，沉重得幾乎能壓碎人的呼吸。

左若童盤膝坐在窗欞投下的那片慘淡月光里，背脊依舊挺得筆直，像一桿被風(fēng)霜侵蝕卻不肯倒下的旗。素白的里衣上，昨夜浸透的冷汗與血跡早已干涸，凝固成一塊塊深褐色的硬痂，緊貼著他清瘦的身體，勾勒出幾分嶙峋的輪廓。

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唇上干涸的血跡如同刺目的烙印。

體內(nèi)，昨夜強行運轉(zhuǎn)逆生功法又遭反噬留下的內(nèi)傷，如同無數(shù)鋼針，在經(jīng)脈臟腑間反復(fù)穿刺、攪動，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撕裂般的劇痛，讓他的額角不斷滲出細密的冷汗，沿著緊繃的下頜線無聲滑落。

閉目內(nèi)視。

意識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這片黑暗并非虛無，而是被狂暴肆虐后的“炁”所充斥的狼藉戰(zhàn)場。

原本溫潤流轉(zhuǎn)的先天之炁，此刻如同被颶風(fēng)撕扯過的云團，混亂、駁雜、帶著強烈的破壞性，在殘破的經(jīng)脈通道中左沖右突。

最觸目驚心的，是心脈附近幾條如同蛛網(wǎng)般蔓延開來的細微裂痕，每一次氣血的鼓蕩，都讓這些裂痕仿佛要再次崩開，滲出致命的灼痛。

這就是強行窺探“逆生三重”根基矛盾、心神遭受毀滅性沖擊、又被那獸皮邪圖驚擾、最后強行壓下反噬的代價。

若非他根基扎實、心志堅韌遠超常人，昨夜便已是個廢人，甚至當(dāng)場斃命。

逆生三重？

左若童的意念掃過那些猙獰的裂痕，嘴角扯起一絲冰冷到極致的弧度。那朱砂圈死的“逆返先天”，那八個泣血的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靈魂深處。

此路不通？根基虛妄？那又如何。

他猛地睜開眼，眼中是近乎偏執(zhí)的冷靜。沒有再去碰那本染血的《逆生三重》，也沒有去看那張透著瘋狂邪氣的獸皮經(jīng)脈圖。

現(xiàn)代…呼吸？

一個念頭如同電光火石般閃過！那些現(xiàn)代典籍里描述的，關(guān)于膈肌運動、關(guān)于肺泡氣體交換、關(guān)于氧氣如何滋養(yǎng)血液細胞的冰冷原理……這些，是否也能作用于“炁”？作用于這具被功法反噬、急需修復(fù)的殘軀？

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

左若童沒有絲毫猶豫。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那撕裂臟腑的劇痛，然后，完全摒棄了自幼修習(xí)、早已融入骨髓本能的三一門正統(tǒng)調(diào)息吐納法——那套以丹田為核心、引炁循周天、最終歸于泥丸宮的玄妙法門。

他強迫自己忘掉“炁”的流轉(zhuǎn)，忘掉那些復(fù)雜的經(jīng)絡(luò)穴位。

他將全部的意念，下沉！下沉到那現(xiàn)代圖譜上描繪的、名為“膈肌”的這片厚實肌肉之上！

腹式呼吸！

意念如同無形的手，強行操控著那塊與“炁”的玄妙似乎毫不相干的肌肉。吸氣！不是引炁入丹田，而是用盡全力，將空氣深深地、緩慢地吸入肺腑深處！

意念死死鎖住膈肌，讓它向下沉墜！隨著空氣的涌入，腹部，而非胸腔，明顯地向外鼓脹起來！

這感覺極其怪異！如同一個習(xí)慣了用劍的絕世高手，突然被強迫去用鋤頭刨地，充滿了笨拙、陌生，甚至滑稽。

那深入骨髓的劇痛，更是因為這強行鼓脹腹部的動作而被狠狠牽扯，痛得他眼前發(fā)黑，幾乎要暈厥過去！

但他死死咬牙，牙齦幾乎要咬出血來！

堅持！

呼氣！意念操控膈肌緩緩放松、上抬！將肺腑中灼熱渾濁的氣息，連同那仿佛要撕裂一切的痛楚，一點點地、綿長地擠壓出去！腹部隨之向內(nèi)收縮、凹陷！

吸——鼓腹！

呼——收腹！

摒棄一切玄妙，只剩下這最原始、最笨拙、最“不科學(xué)”的肉體操控！

一遍，又一遍。

汗水如同溪流，浸透了他單薄的里衣，在身下洇開一片深色的水漬。每一次鼓腹吸氣，都像是在用鈍刀子切割內(nèi)臟；每一次收腹呼氣，都伴隨著臟腑被擠壓的悶痛和經(jīng)脈撕裂的灼燒感。他渾身都在無法控制地顫抖，臉色由蒼白轉(zhuǎn)為一種病態(tài)的灰敗。

然而，就在這近乎自虐般的、笨拙重復(fù)了數(shù)十次之后……

一絲極其微弱、卻又無比清晰的異樣感，如同沉入黑暗深淵的第一縷光線，驟然穿透了那無邊的劇痛！

隨著膈肌深沉有力的下壓、腹部的鼓脹，一股極其微弱、仿佛被強行從身體最深處、從那些被狂暴炁流沖擊得瀕臨破碎的細胞縫隙里、從骨髓的犄角旮旯中……被擠壓、被“泵”出來的清涼氣息，極其突兀地，在心脈附近一條細微的裂痕邊緣，悄然匯聚！

這氣息極其微弱，淡薄得幾乎難以察覺，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純凈！一種剔除了所有狂暴、混亂屬性，只剩下最原始生命修復(fù)本能的純凈！

瑩白！

左若童的心神猛地一震！內(nèi)視的“目光”死死鎖住那一點微弱的、如同初生星芒般的瑩白！

它出現(xiàn)了！不是靠功法引導(dǎo)，不是靠意念催動！是這最笨拙、最原始的肉體呼吸律動，如同壓榨海綿一般，硬生生從這具殘破身體的底層，榨取出來的一絲生機！

劇痛，似乎……真的……減輕了微不足道的一絲！

不是幻覺！

左若童眼中瞬間爆發(fā)出駭人的精芒！那是一種在絕境中看到一絲希望之光！他摒棄了所有雜念，將全部的心神意志，都灌注到這笨拙的呼吸節(jié)奏上！

吸——鼓腹！意念沉墜，如同挖掘機般深入身體最底層！

呼——收腹！擠壓，將污濁與痛苦排出！

那點微弱的瑩白炁流，如同得到了源頭活水的滋潤，開始極其緩慢地、卻無比堅定地壯大！

它不再是孤星一點，而是化作了一縷纖細卻堅韌的絲線，如同擁有生命般，主動地、溫柔地纏繞上心脈附近那條最觸目驚心的裂痕！

瑩白的光絲，如同最高明的織女手中的銀線，帶著一種奇異的、冰冷的修復(fù)力量，開始一點一點地彌合那道猙獰的傷口。

光絲所過之處，狂暴混亂的炁息被強行撫平、梳理，裂痕邊緣焦灼翻卷的“炁”之組織，在瑩白光華的浸潤下，如同被冰水澆熄的炭火，痛苦驟然減輕，一種前所未有的、帶著生命韌性的清涼感，開始取代那無休止的灼燒！

有效！真的有效！

左若童精神大振！這笨拙的呼吸法，竟比師門秘傳的療傷心法，在此刻更加對癥！

它繞開了被逆生功法反噬污染、混亂不堪的主炁流，直接從生命最底層、最原始的層面，榨取出了純凈的修復(fù)之力！

他不再遲疑，一邊維持著那穩(wěn)定而深沉的腹式呼吸節(jié)奏，一邊用空著的左手，極其迅捷地從懷中貼身錦囊里，取出一個溫潤的羊脂白玉小瓶。拔開塞子，一股濃郁精純、帶著草木清香的藥氣瞬間彌漫開來。

瓶中，是三顆龍眼大小、通體渾圓、泛著溫潤玉澤的丹藥——正是端木家秘傳的療傷藥“玉露丹”。

沒有猶豫，他倒出一顆，看也不看，直接納入口中。

丹藥入口即化，化作一股磅礴溫厚、如同暖玉瓊漿般的精純藥力洪流，轟然涌入四肢百骸！這藥力，與他通過腹式呼吸從身體底層壓榨出的那縷瑩白炁流甫一接觸，并未產(chǎn)生沖突，反而如同干柴遇上烈火！

瑩白的炁流瞬間變得明亮、活躍！它仿佛得到了最完美的燃料，修復(fù)的速度陡然加快！

那縷纖細的光絲，驟然變得粗壯、明亮，如同一條小小的、散發(fā)著生命清輝的星河，在心脈的裂痕上歡快地流淌、編織！更多的細微裂痕被它主動捕捉、纏繞、彌合！

腹式呼吸提供著最純凈的“本源修復(fù)力”，而玉露丹磅礴溫和的藥力，則成了這修復(fù)力最強大的“能源”！

兩者結(jié)合，效果竟遠超預(yù)期！

左若童清晰地感覺到，體內(nèi)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劇痛，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減！

混亂狂暴的炁息被快速梳理、安撫，變得溫順可控！心脈處那道最大的裂痕，已然彌合了大半，只剩下幾道細微的紋路！全身的傷勢，竟在短短一個時辰內(nèi)，恢復(fù)了足有三成有余！

雖然距離痊愈還差得遠，經(jīng)脈臟腑依舊脆弱，但至少……命保住了！能動用的力量，也恢復(fù)了不少！

他緩緩?fù)Ｖ沽四潜孔緟s救命的腹式呼吸，長長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濁氣。那氣息帶著一絲淡淡的血腥和藥香，在昏暗的光線中凝成一道白練。再睜開眼時，眸中的疲憊依舊深重。

危機暫緩，但更大的危機，如同潛伏在黑暗中的巨獸，依舊在虎視眈眈。

他需要知道，現(xiàn)在的三一門，現(xiàn)在的外界，究竟是個什么光景！

“似沖?！?

左若童的聲音響起，帶著重傷初愈后的沙啞，卻異常清晰，如同金鐵摩擦，穿透了藏書閣的沉寂。

聲音不大，卻蘊含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志。

僅僅過了片刻，藏書閣那扇厚重的木門外，便傳來一個恭敬而沉穩(wěn)的回應(yīng)：“師兄，我在?！?

門被輕輕推開一道縫隙。一個身材高大、面容剛毅、穿著三一門白色勁裝的青年閃身而入，正是左若童的師弟，也是目前門中除長老外修為最高、行事最穩(wěn)重的似沖。

他反手關(guān)上門，動作干凈利落，目光飛快地掃過盤坐在地的左若童，掃過他蒼白的面容、衣袍上的血痂，最后落在那本攤開在地、扉頁上刺目朱砂圈和血字的《逆生三重》上時，他的瞳孔猛地一縮，臉上瞬間掠過無法掩飾的震驚與駭然！

但他迅速低下頭，將所有的情緒強行壓下，走到左若童身前數(shù)步處，躬身行禮：

“師兄，您喚我？”

左若童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落在似沖身上。他沒有寒暄，沒有解釋自己的狀態(tài)，開門見山，聲音低沉而直接：

“說說吧，如今這異人界，是個什么局面？”

他微微停頓，補充道，語氣平淡卻字字千鈞：

“尤其是……太平天王之亂后?！?

似沖心頭一凜，知道這是師兄在考校，也是真正開始關(guān)注門外的風(fēng)云。他深吸一口氣，組織語言，沉聲回稟：

“回師兄，自太平天國之亂席卷天下，異人界亦無法獨善其身，各家各派，或多或少都遭了沖擊，元氣大傷?！?

他語速不快，力求清晰：

“四大家……呂家行事愈發(fā)低調(diào)神秘，王家依舊廣納門客，陸家……損失不小，但也穩(wěn)住了局面。而高家……”

似沖的聲音微微一頓，臉上露出一絲凝重：

“高家，在動亂末期便突然宣布徹底封門！謝絕一切訪客，不參與任何異人界紛爭，言明……不沾因果！至今，其山門緊閉，無人知其內(nèi)部情形?！?

“封門？不沾因果？”

左若童低聲重復(fù)，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高家此舉，透著一種未卜先知般的詭異和決絕。是避禍？還是另有所圖？他心中記下，示意似沖繼續(xù)。

“至于其他門派，”

似沖繼續(xù)道：

“唐門、武侯派、火德宗等，皆在舔舐傷口，休養(yǎng)生息。江湖上，散人異人活動頻繁，頗有些不安分。而這段時間，風(fēng)頭最勁也最麻煩的……是龍虎山，天師府！”

“天師府？”

左若童眼中精光一閃。道教祖庭，執(zhí)異人界牛耳的存在，能有什么麻煩？

“是！”

似沖的語氣帶著一絲憤懣和凝重：

“近幾個月來，有一伙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洋鬼子，像跗骨之蛆般，死死盯上了天師府！他們行事詭秘，手段刁鉆，不像是尋常的江湖尋釁，倒像是……沖著天師府傳承千年的某些東西去的！”

“洋人？”

左若童的眉頭徹底擰緊。西學(xué)東漸，洋人勢力滲透日深，這他是知道的。

但異人界向來超然，尤其是天師府這等龐然大物，尋常洋人避之唯恐不及，怎會主動招惹？還如此執(zhí)著？

“對！”

似沖肯定道：

“那些洋鬼子金發(fā)碧眼，穿著古怪的黑色袍子，為首的幾個，身上帶著一股子……很邪門的氣息，不像是我們熟知的‘炁’，倒有點像……像他們教堂里畫的那些長翅膀的鳥人，但又透著股說不出的邪性！”

“他們也不正面強攻，就是圍著龍虎山轉(zhuǎn)悠，布些古怪的陣法，還帶著些能發(fā)出刺耳噪音的金屬盒子，似乎在探測什么。天師府的道長們不勝其擾，幾次出手驅(qū)逐，他們卻滑溜得很，打不過就跑，過幾天又來！張?zhí)鞄熕坪跻差H為忌憚，并未下死手。”

邪門的洋人？探測？忌憚？

左若童沉默著，手指無意識地在膝蓋上輕輕敲擊。太平天國之亂的后遺癥，高家的詭異封門，天師府被神秘洋人騷擾……這異人界的水，比他想象的更深，也更渾了。

三一門想要在這亂局中生存、乃至重新崛起，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知道了?！?

良久，左若童才緩緩?fù)鲁鋈齻€字，聲音聽不出喜怒。他揮了揮手：

“你且下去，約束門人，謹守山門，無令不得外出。?！?

“是！師弟遵命！”似沖再次躬身，眼角余光再次掃過地上那觸目驚心的血書，心中凜然，不敢多問，迅速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藏書閣內(nèi)，再次只剩下左若童一人。

他緩緩閉上眼，試圖將紛亂的信息壓下。高家封門……天師府被擾……亂局將起……三一門……他需要力量！需要盡快恢復(fù)！需要找到一條真正可行的路！

念頭一動，他再次沉入內(nèi)視。

傷勢恢復(fù)三成，體內(nèi)混亂的炁息已被初步梳理，那縷由腹式呼吸引導(dǎo)出的瑩白炁流，在吞噬了玉露丹藥力后，變得壯大而活躍，如同一股清冽的山泉，在相對平順的主經(jīng)脈中緩緩流淌，持續(xù)滋養(yǎng)修復(fù)著受損的臟腑和細微裂痕。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發(fā)展。

左若童的意識引導(dǎo)著這股溫順的瑩白炁流，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相對脆弱、尚未完全修復(fù)的經(jīng)脈區(qū)域，緩緩下沉，準(zhǔn)備匯入丹田氣海——那里是人身炁之根本，如同發(fā)動機的核心，只有丹田穩(wěn)固，才能支撐后續(xù)更深入的療傷和力量恢復(fù)。

瑩白的炁流溫順而精純，如同歸巢的溪流，沿著熟悉的路徑，緩緩沉入丹田那片混沌而溫暖的“氣?！敝?。

然而，就在這股代表著新生與修復(fù)的瑩白炁流，即將徹底融入丹田氣海本源、與之水乳交融的剎那——

異變陡生！

一直沉寂、如同死水微瀾的丹田最深處，那片代表著生命能量本源的混沌區(qū)域，毫無征兆地劇烈翻騰起來！

仿佛平靜的湖面下，潛伏的巨獸被驚醒！

一股濃稠得如同化不開的墨汁、陰冷邪異到令人骨髓發(fā)寒的氣息，驟然從丹田核心的極深處爆發(fā)出來！它瞬間凝聚、顯化！

左若童的“內(nèi)視”之眼，無比清晰地“看”到：

就在那瑩白炁流即將融入的丹田本源中央，一團只有拳頭大小、卻散發(fā)著令人窒息恐怖氣息的——黑氣憑空出現(xiàn)，瘋狂地盤旋、攪動！

這團黑氣，絕非尋常的炁息混亂或雜質(zhì)！它形態(tài)詭異，邊緣并非模糊的霧氣，反而呈現(xiàn)出一種極其不自然的、仿佛無數(shù)細小毒蟲攢動般的鋸齒狀，不斷扭曲、蠕動，散發(fā)著吞噬一切的惡意！

其顏色是純粹到極致的黑暗，仿佛連內(nèi)視的“光線”都能徹底吞噬！

它盤旋著，如同一條剛剛蘇醒的，劇毒蛟龍，猛地張開了無形的巨口！一股強大到無法抗拒的吸力驟然爆發(fā)！

那縷代表著生機與修復(fù)、正歡快流淌的瑩白炁流，如同遭遇了宇宙黑洞，連一絲掙扎都未能發(fā)出，便被那盤旋的黑氣巨口瞬間吞噬、湮滅！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僅如此！

那黑氣在吞噬了瑩白炁流之后，仿佛嘗到了甜頭，變得更加活躍、更加猙獰！

它盤旋的速度驟然加快，一股冰冷、陰毒、帶著強烈侵蝕與腐化意味的氣息，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開始瘋狂地向四周擴散！試圖污染、同化整個丹田氣海的本源！

“噗——！”

盤坐中的左若童，身體如遭重錘猛擊，劇烈地一震！一口滾燙的鮮血再也壓制不住，狂噴而出！

殷紅的血霧在昏暗的光線中彌漫開來，濺落在身前的地面和攤開的《逆生三重》上，將那“逆返先天”的朱砂圈和“此功不科學(xué)”的血字，染得更加刺目、更加妖異！

他剛剛恢復(fù)了些許血色的臉，瞬間再次變得慘白如金紙！比之前重傷時更加灰敗！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冰冷刺骨的寒意，伴隨著丹田處那瘋狂擴散的陰毒侵蝕感，瞬間席卷全身！

不是反噬！不是舊傷！

是……毒！是盤踞在力量本源深處的……！

左若童染血的雙手死死撐住地面，指關(guān)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發(fā)白，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向自己小腹丹田的位置，眼神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驚駭與……一絲明悟的冰冷絕望！

原來自己已經(jīng)中了毒嗎？

什么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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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書閣沉重的木門在身后輕輕合攏，隔絕了里面那令人窒息的血腥、沉郁與無法言喻的威壓。

似沖站在廊下，清晨微涼的空氣涌入肺腑，才讓他緊繃的神經(jīng)稍稍松弛了一些。師兄那雙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還有地上那本被朱砂圈死、被鮮血詛咒的至高秘典……那景象如同烙印，深深印在他的腦海，讓他心緒難平。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挺直腰背，準(zhǔn)備去執(zhí)行師兄的命令。三一門，風(fēng)雨飄搖，容不得半點懈怠。

剛走下藏書閣前的石階，轉(zhuǎn)過一片開得正盛的芍藥花圃，一個輕盈的身影便撞入了他的眼簾。

是阮娘。

她正坐在花圃旁一塊光滑的青石上，手里無意識地絞著一方素白的手帕。清晨的陽光透過稀疏的花枝，在她身上灑下斑駁的光點。少女低垂著頭，露出半截白皙細膩的脖頸，小巧的耳垂卻紅得如同瑪瑙。

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連似沖走近都未曾察覺。

似沖腳步微頓。作為門內(nèi)大弟子，他自然知道這位藥廬的小師妹心思細膩，更知道她這幾日負責(zé)給師兄送藥?？此丝痰哪印茮_心中了然，暗自嘆了口氣。

師兄那樣的人物，如同孤峰絕頂?shù)暮?，又豈是尋常少女心思可以靠近的？更何況，師兄此刻的狀態(tài)……

他正欲目不斜視地走過，不去打擾。

就在這時，一直低著頭的阮娘，仿佛想到了什么極其羞人的事情，小巧的下巴微微抬起了一些，側(cè)臉對著陽光的方向。那精致的、帶著天然紅暈的側(cè)顏線條，在晨光里顯得格外柔和動人。

她的嘴角，抑制不住地、極其細微地向上彎起一個嬌憨的弧度。

似沖看得分明，那彎起的唇角邊，噙著一抹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帶著無限遐思的甜蜜笑意。

少女的眼神有些迷離，仿佛穿透了眼前的芍藥花叢，又看到了藏書閣里那個蒼白染血、卻專注得如同神祇般的清冷側(cè)影。

左門長……

這三個字在她心尖滾過，帶著一種隱秘的、滾燙的溫度，讓那抹羞澀的紅霞，瞬間從耳根蔓延到了臉頰，如同初綻的桃花，嬌艷欲滴。

似沖的腳步徹底停住了。他靜靜地看著花圃邊陷入自己旖旎心思、小臉緋紅的少女，又回頭望了一眼那扇緊閉的、如同隔絕了兩個世界的藏書閣木門，眼神復(fù)雜難明。

最終，他什么也沒說，只是輕輕搖了搖頭，無聲地嘆了口氣，轉(zhuǎn)身，大步朝著前門走去。

山雨欲來，兒女情長，終究只是這亂世洪流中的微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