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室內(nèi)的死寂被一陣急促、帶著沉重喘息和幾乎掩飾不住驚惶的腳步聲粗暴地撕裂。

“師…師兄！左師兄！”

來人顯然是一路狂奔而來，聲音嘶啞變形，帶著哭腔，猛烈地拍打著那扇剛剛才在恐怖威勢中轟然關(guān)閉的厚重烏木門板。力道之大，震得門框簌簌落下些許積塵。

“開門！快開門啊師兄！是我，似沖！”

門外的喧囂與驚恐似乎并未完全散去，空氣中還殘留著黃玄明等人留下的血腥氣和倉惶逃竄的痕跡。

但這新的聲音，充滿了一種近乎絕望的關(guān)切，與之前的惡意截然不同。

門內(nèi)，青玉地面冰冷依舊。

左若童依舊維持著單膝跪地的姿態(tài)，如同亙古便存在的磐石。只是那挺直的脊背在每一次沉重壓抑的呼吸間，都會難以控制地微微顫抖一下。

剛才強行調(diào)動那狂暴未馴的逆生三重之力，如同在體內(nèi)引爆了一顆炸彈，將本就瀕臨崩潰的經(jīng)脈徹底推向了毀滅的邊緣。

“咳…咳咳咳……”

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劇咳，比之前更加猛烈。這一次，涌出的不再是暗紅的血沫，而是帶著墨黑顏色的血塊！

如同腐敗的淤泥，被他猛地咳出，砸在身前光潔如玉的地面上，綻開一片刺目驚心的污穢。濃重的鐵銹腥氣混雜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腐敗味道，瞬間在狹小的靜室內(nèi)彌漫開來。

每一次咳嗽都牽扯著全身碎裂般的劇痛，視野陣陣發(fā)黑，意識在劇痛的深淵邊緣反復(fù)沉浮。

他強撐著沒有倒下，那只撐在膝蓋上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呈現(xiàn)出一種死寂的青白色，仿佛下一秒就要刺破皮膚。

門外的拍打聲更急了，帶著哭音：

“師兄！我聽到你咳血了！開門！讓我進去！藥！我?guī)Я恕袼枥m(xù)脈丹’！是師叔祖當年留下的最后一粒！快開門啊！”

玉髓續(xù)脈丹？這個名字如同一道微弱的電流，刺穿了左若童被痛苦和混亂充斥的意識。

屬于原身左若童的記憶碎片瞬間翻涌：那是三一門秘藏的至寶，以無數(shù)天材地寶輔以秘法煉制，傳說中擁有接續(xù)斷脈、滋養(yǎng)枯竭本源的神效。

非生死關(guān)頭，絕不輕動。當年師叔祖沖擊逆生三重第三重失敗，油盡燈枯之際，也未曾舍得動用，言道要留給宗門真正的希望。

如今……這最后一粒，送到了他的門前。

一絲極其復(fù)雜的情緒，冰冷中混雜著宿命感，掠過左若童的心頭。

他沾滿墨黑血污的手指，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仿佛拖著萬鈞重物的艱難，抬了起來。指尖微不可查地顫動了一下。

嗡！

一股微弱卻精純的無形氣勁，如同最靈巧的手指，精準地撥開了門內(nèi)沉重的銅質(zhì)門栓。

吱呀——

厚重的烏木門被一股力量從外面猛地推開一道縫隙。

一個身影幾乎是滾了進來，踉蹌著撲到左若童身前。來人身材不算高大，穿著一身洗得有些發(fā)白的青色三一弟子服，面容敦厚，此刻卻布滿了驚恐和焦慮，正是左若童的師弟，似沖。

他手里死死攥著一個巴掌大小、通體瑩白、觸手生溫的羊脂玉盒。

“師兄！”

似沖一眼就看到了左若童身前那灘觸目驚心的墨黑血污，以及他嘴角不斷溢出的同樣顏色的血跡。

他瞳孔猛地收縮，眼眶瞬間就紅了，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你…你怎么傷成這樣了？外面…外面黃玄明那幾個混賬東西……”

他話沒說完，目光觸及左若童抬起的臉，剩下的話頓時噎在了喉嚨里。

那是一張蒼白如紙、毫無血色的臉。冷汗浸透了鬢角凌亂的黑發(fā)，貼在額角和臉頰。然而，最讓似沖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的，是那雙眼睛。

混亂、痛苦、掙扎……這些屬于傷者的虛弱，在那雙眼睛里找不到絲毫痕跡。它們?nèi)缤瑑煽谏畈灰姷椎暮叮恋碇滟c死寂。

銳利、冰冷，仿佛能洞穿人心最隱秘的角落，又帶著一種睥睨萬物、視眾生如螻蟻的漠然。

似沖被這眼神釘在原地，渾身僵硬，連呼吸都忘了。恐懼攫住了他，握著玉盒的手指關(guān)節(jié)捏得發(fā)白。

“藥。”

左若童開口了。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翻涌的雜音，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似沖猛地一個激靈，如夢初醒。巨大的恐懼瞬間被更強烈的擔憂壓下。他幾乎是手忙腳亂地打開手中的羊脂玉盒。

盒蓋開啟的瞬間，一股難以形容的清香瞬間彌漫開來，沖淡了室內(nèi)濃重的血腥腐敗氣。

那香氣清冽溫潤、帶著蓬勃的生機，仿佛初春破冰而出的第一縷生機，僅僅是吸入一絲，就讓人精神一振，連體內(nèi)沉疴都似乎減輕了幾分。

玉盒中央，靜靜地躺著一粒龍眼大小、通體渾圓、散發(fā)著柔和溫潤玉光的丹藥。

丹藥表面，隱約可見極其細微的天然云紋流動，絲絲縷縷的白色霧氣氤氳其上，凝而不散，正是傳說中的“玉髓續(xù)脈丹”。

“師兄！快服下！師叔祖留下的，就這一粒了！”

似沖小心翼翼地將丹藥捧到左若童嘴邊，聲音里帶著懇求，眼眶更紅了。

左若童冰冷的目光在那粒散發(fā)著磅礴生機的丹藥上停留了一瞬，沒有絲毫猶豫，微微張口。

似沖立刻將丹藥送入他口中。

丹藥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溫潤如玉液瓊漿般的暖流，順著喉嚨滑下。剎那間，一股難以言喻的磅礴生機如同初升的朝陽，轟然在他體內(nèi)爆發(fā)開來！

這股力量溫和卻又沛然莫御，所過之處，那如同鋼針攢刺的劇痛，竟被奇跡般地撫平了大半。

一股暖洋洋的感覺迅速彌漫四肢百骸，仿佛瀕死的枯木逢上了甘霖，貪婪地汲取著這來之不易的生機。

然而，左若童的眼神卻沒有任何放松，反而變得更加銳利、更加專注！他不再看眼前的似沖，也似乎無視了體內(nèi)那股正在修復(fù)傷損的磅礴藥力。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閉上了那雙冰冷如淵的眼睛。

前世屬于那個社畜的記憶碎片，如同浮光掠影般掠過識海：

“逆生三重……《一人之下》動漫里，陸瑾那老頭用起來猛得一批啊……通天箓配逆生，……全面強化身體機能，力量速度恢復(fù)力暴漲……左若童作為陸瑾的師父，實力絕對深不可測……可是……”

一個陰惻惻的聲音，仿佛帶著某種宿命的詛咒，在他靈魂深處響起：

“…逆生三重？呵…練到最后…把自己練沒了…死路一條罷了！”

“死路嗎？”

一個冰冷的聲音在左若童的意識核心中回蕩。

摒棄一切雜念，心神沉入體內(nèi)最深處。

內(nèi)視！

意識如同探針，穿透血肉皮膜，沉入那構(gòu)成生命與力量流轉(zhuǎn)的玄奧網(wǎng)絡(luò)——經(jīng)脈！

下一刻，“看”到的景象，讓左若童那冰封般的意志核心，都驟然一凜！

視野所及，一片末日景象！

原本應(yīng)該如同江河奔涌、溫潤堅韌的經(jīng)脈網(wǎng)絡(luò)，此刻竟如同遭遇了恐怖旱災(zāi)！

曾經(jīng)寬闊堅韌的脈壁，此刻遍布著密密麻麻、縱橫交錯的恐怖裂痕！

更可怕的是，這些漆黑的裂痕并非靜止。它們?nèi)缤猩幕钗铮谒幜Φ拇碳は拢瑫r而微微蠕動，每一次蠕動都伴隨著細微卻令人牙酸的“嗤嗤”聲，仿佛在繼續(xù)侵蝕、撕裂著周圍勉強連接的組織！

而那磅礴溫和的玉髓續(xù)脈丹藥力，正化作無數(shù)道溫潤的白色光流，如同救命的甘泉，拼命地涌入這些深不見底的漆黑裂痕，試圖彌合、滋養(yǎng)。

然而，那裂痕的黑暗仿佛帶著一種詭異的吞噬性，藥力涌入其中，如同泥牛入海，雖能稍稍緩解那毀滅性的侵蝕速度，卻根本無法真正彌合那深邃的創(chuàng)傷！只能勉強維持著一種脆弱的平衡，延緩著徹底的崩潰。

“太平天王之亂……折了我三一門三位長老……”

似沖帶著哭腔的、沉重無比的聲音，在左若童閉目內(nèi)視、心神遭受巨大沖擊時，斷斷續(xù)續(xù)地傳入耳中，如同給這幅末日圖景又添上了一層沉重的陰霾。

“師父……師父他老人家，半年前也……也仙逝了……”

似沖的聲音哽咽著，充滿了無助和悲涼：

“他老人家走的時候……拉著我的手……說……說三一門的未來……全系于師兄你一人之身了……”

“三一門……三一門的老人們……已經(jīng)……已經(jīng)沒了啊！師兄！”

似沖的眼淚終于忍不住滾落下來，滴在冰冷的地面上：

“如今這諾大的宗門，風雨飄搖，外有強敵環(huán)伺，內(nèi)有……內(nèi)有不肖之徒覬覦生亂！能撐起臺面、震懾宵小、保住我三一傳承不滅的……就……就只剩師兄你了啊！師兄！你一定要撐住！一定要好起來！”

每一個字，都像沉重的鉛塊，砸在左若童的心頭。太平天王之亂折損三位長老，師父仙逝帶走最后底蘊……三一門的頂梁柱，塌了。

曾經(jīng)或許輝煌的宗門，如今竟到了青黃不接、風雨飄搖、需要靠一個剛剛突破第二重就差點把自己練死的“天才”來強撐門面的地步！

這沉甸甸的、關(guān)乎一門興衰存亡的擔子，就這么毫無緩沖地、重重地壓在了他——或者說此刻占據(jù)這軀殼的靈魂身上。

這功法真有問題？追求極致的“逆”，追求破而后立的新生，其代價……就是最終將自己徹底“練沒”？化為這經(jīng)脈中代表死亡的漆黑裂痕？

這念頭如同毒蛇，瞬間噬咬著他的意志。劇痛依舊在體內(nèi)肆虐，玉髓續(xù)脈丹帶來的生機暖流與經(jīng)脈裂痕的黑暗侵蝕相互拉鋸，形成一種更加痛苦的僵持。

他能清晰地“看”到，那磅礴的藥力在努力修復(fù)，但裂痕深處的黑暗如同無底深淵，貪婪地吞噬著生機，修復(fù)的速度遠遠趕不上侵蝕！

絕望嗎？

一絲冰冷徹骨的寒意，似乎要順著那漆黑的裂痕，蔓延至靈魂深處。

就在這時——

就在他意識凝聚，死死“盯”著一條最深邃、最漆黑、仿佛通向無盡虛無的恐怖裂痕深處時！

異變陡生！

在那絕對的、吞噬一切的黑暗最核心處！

一點極其微弱、渺小、卻純粹到無法形容的……金光！

驟然亮起！

那光芒是如此的微弱，如同宇宙初開時誕生的第一粒星火，在無垠的黑暗中搖曳不定，仿佛隨時會被周圍的黑暗吞噬湮滅。

這金光出現(xiàn)的瞬間，左若童那冰封沉寂的意識核心劇震！

“這是……？！”

前所未有的驚駭，他的全部心神，所有的意志，都被那裂痕深處微弱卻倔強閃爍的金光死死攫住！如同飛蛾撲向那決定命運的火種！

玉髓續(xù)脈丹的藥力依舊在奔涌，溫和的白色光流沖刷著焦黑的經(jīng)脈壁。

似沖還在低聲啜泣，訴說著三一門的困境與期望，字字泣血。

劇痛仍在持續(xù)，如同跗骨之蛆。

但這些，在這一刻，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左若童的全部意識，如同最精密的探測器，不顧一切地沉入那條最深邃的裂痕，向著那點微弱的金光探去！他要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意識在無盡的漆黑裂痕中艱難下潛。越往深處，那股毀滅性的、仿佛能磨滅一切生機的死寂氣息就越發(fā)濃重，如同實質(zhì)的黑色潮水，不斷沖擊、侵蝕著他的感知。玉髓續(xù)脈丹帶來的生機暖流在這里變得極其稀薄，如同風中殘燭。

近了！

更近了！

那點金光，在絕對的黑暗中，如同指路的燈塔。

就在他的意識觸角即將真正觸及那點金光的剎那——

嗡！

一股難以形容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悸動，毫無征兆地從那點金光中爆發(fā)出來！并非力量，更像是一種……共鳴！一種跨越了時空、超越了物質(zhì)形態(tài)的……呼喚！

左若童的意識猛地一顫，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

一幅極其模糊、破碎、卻又帶著撼動靈魂氣息的畫面碎片，如同閃電般強行擠入了他的感知！

那是一片……無法用言語描述的混沌！

沒有上下左右，沒有過去未來。只有無盡的、翻滾沸騰的、呈現(xiàn)出暗金與深紫交織的混沌氣流！氣流之中，隱約可見無數(shù)巨大到難以想象的、如同星辰骨架般的……骸骨？在混沌中沉浮、碰撞、湮滅！每一次碰撞湮滅，都釋放出足以撕裂大千世界的恐怖能量亂流！

而在那混亂狂暴到極致的混沌核心，在那無數(shù)巨大骸骨環(huán)繞的中央……

一點純粹到極致、微小卻仿佛蘊含著宇宙誕生與終結(jié)所有奧秘的……金光！

這畫面僅僅閃現(xiàn)了一瞬，甚至連萬分之一剎那都不到！但其蘊含的宏大、古老、蒼茫、以及那絕對的毀滅與創(chuàng)生交織的氣息，卻如同烙印般，狠狠地灼刻在了左若童的靈魂最深處！帶來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無法抑制的顫栗與……渺小感！

“呃啊——！”

一聲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痛苦、都要嘶啞、仿佛靈魂被撕裂的悶哼，從緊閉的牙關(guān)中強行擠出！左若童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力狠狠抽打，猛地向后一仰！撐在膝蓋上的那只手瞬間失去了力量，整個人重重地側(cè)摔在冰冷的青玉地面上！

“師兄！”似沖嚇得魂飛魄散，撲上去想要攙扶。

左若童的身體蜷縮著，劇烈地顫抖。這一次，不僅僅是臟腑的痛楚，更有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如同被億萬根燒紅鋼針同時穿刺的恐怖劇痛！那強行窺視混沌金光的反噬，比逆生三重反噬本身更加可怕！

然而，就在這極致的痛苦幾乎要將他的意識徹底撕碎、淹沒之時——

那裂痕深處，那點微弱卻純粹的金光，似乎微微閃爍了一下。

一股難以言喻的、清涼溫潤的氣息，如同初春最細膩的雨絲，無聲無息地、極其微弱地，從那點金光中彌漫開來。

這股氣息是如此微弱，與玉髓續(xù)脈丹磅礴的生機相比，如同螢火之于皓月。但它出現(xiàn)的瞬間，奇跡發(fā)生了！

它并未直接去對抗那狂暴的反噬之力，也并未嘗試修復(fù)那些焦黑深邃的裂痕。

它只是……輕輕地拂過。

如同母親溫柔的手指。

它所過之處，那足以將靈魂撕成碎片的、源自窺視混沌的恐怖反噬劇痛，竟如同烈日下的薄雪，被無聲無息地……撫平了！

并非消除，而是以一種左若童完全無法理解的方式，將那股毀滅性的劇痛“安撫”了下去！如同馴服了最狂暴的兇獸！

同時，那原本在漆黑裂痕瘋狂吞噬下、顯得后繼乏力的玉髓續(xù)脈丹藥力，被這股微弱清涼的氣息拂過之后，仿佛被賦予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活性”！

白色的溫和光流瞬間變得更加凝練、更加靈動，如同被注入了靈魂！它們不再盲目地涌入深淵般的裂痕，而是如同擁有智慧的生命體，開始更加精準、更加高效地附著在裂痕邊緣那些尚未徹底焦枯、還殘留著一絲微弱生機的組織上，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遠超之前的速度，進行著彌合與滋養(yǎng)！

雖然裂痕核心的黑暗依舊深邃，但邊緣那些細小的、新撕裂的口子，卻在以一種驚人的速度收攏、愈合！

這一切的變化，都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發(fā)生在那股微弱清涼氣息拂過的剎那。

左若童蜷縮在地，身體的顫抖漸漸平息下來。靈魂深處那撕裂般的劇痛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種劫后余生的虛脫和……難以言喻的震撼！

他猛地睜開眼！

那雙冰冷的眼眸深處，第一次，不再是純粹的銳利與死寂的寒冰。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瘋狂的、混雜著極致震驚與無盡貪婪的光芒，如同壓抑了億萬年的火山，轟然爆發(fā)出來！

他死死地“盯”著內(nèi)視視野中，那條最深邃裂痕的深處！

那點微弱卻純粹的金光，依舊在那里，靜靜地、倔強地閃爍著。仿佛亙古長存，從未改變。

裂痕……金光……

逆生三重……破而后立……死路？生路？

……三一門的傳承……

前世社畜的茍命哲學……左若童刻骨的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