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晨光像被揉碎的蜂蜜，帶著點黏稠的暖意，慢悠悠的淌過窗簾縫隙。

唐崢是被窗臺那只麻雀叫醒的，小家伙許是餓極了，歪著頭用尖喙啄玻璃，灰撲撲的翅膀撲棱棱拍著，發出細碎的“篤篤”聲，硬是把他從混沌的夢境里拽了出來，夢里還停留在高三晚自習的教室，蘇老師穿著連衣裙，笑意盈盈的給他講著題……

唐崢坐起身子，愜意的抻了個懶腰，拉開窗簾的瞬間，溫暖的陽光灑了進來，讓他下意識的瞇了下眼睛。

打開窗戶時，桂花香混著清新的空鉆了進來，沒有寫字樓里中央空調的悶味，沒有打印機徹夜不停的“咔嗒”聲，只有這帶著露水氣的風，裹著遠處的吆喝聲：“新鮮的豆腐腦嘞——”

下了床，唐崢趿著拖鞋走出臥室，木質地板被踩得噠噠響，這聲音他聽了好多年了，從初中時踩著它偷偷溜出去玩，到后來工作時加班到深夜回家輕手輕腳怕吵醒父母，每個音節里都裹著日子的溫度。

推開廚房門時，正撞見母親在煎蛋，油星子在平底鍋上跳著碎金似的光，噼啪聲里混著抽油煙機的低鳴。

“醒啦？”張淑珍回頭時，發梢沾著點面粉，許是剛才揉饅頭時蹭上的。

她穿的還是那件印著小熊的圍裙，藍色的小熊被蒸汽熏得有點皺，圓滾滾的肚子上沾著塊淺黃的油漬，那是上周炸丸子時濺上的，母親當時說“洗不掉就當添了朵花”。

“我給你煮了小米粥，配著糖蒜吃，你爸說你昨天念叨了一嘴。”

唐崢湊過去扒著門框看，鍋里的雞蛋邊緣已經煎得金黃，像給蛋白鑲了圈金邊。

母親正用鍋鏟輕輕翻了個面，手腕轉得極穩，蛋黃的溏心被裹在里面，一點都沒破，“媽你這手藝能開早餐店了，保證比隔壁老李頭的攤火。”

“開什么開，”張淑珍笑著拍了下他的胳膊，掌心帶著點鍋鏟的溫度，燙得人心里暖烘烘的，“趕緊洗漱去。”

唐崢目光在房間里游蕩了一圈，“我爸呢？”

“去店里了，”母親把煎好的蛋盛進白瓷盤，盤子邊緣缺了個小口，“昨天新到了一批貨，你王叔叔凌晨就送來了，得早點理出來。”

“哦。”唐崢應了一聲，轉身往衛生間走。走廊墻上掛著全家福，是去年春節拍的，父親穿著新買的羽絨服，拉鏈拉到最頂，顯得脖子有點短，母親站在中間，手里攥著他期末考試獲得唯一一張獎狀，笑得眼角堆起細紋，他自己則是穿了一件母親親手織的毛衣，目光有些飄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餐桌旁的吊蘭垂著晨露，葉片上還沾著點早上母親剛澆的水，洗漱完畢的唐崢拉開椅子坐下，白瓷碗里的小米粥冒著熱氣，上面浮著層薄薄的米油，這是熬到火候才有的。

糖蒜被切成了小瓣，碼在小碟子里，琥珀色的蒜瓣浸在糖醋汁里，看著就開胃，他咬開蛋皮，溏心蛋黃順著筷子淌下來，混著小米粥的熱氣漫開，綿密的甜裹著米香在舌尖散開。

這時放在桌角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趙一航發來的消息，一串感嘆號后面跟著：“崢子！瑩瑩約我去圖書館了！”那字體大得像要從屏幕里跳出來。

唐崢指尖在屏幕上敲：“恭喜，記得帶腦子。”

趙一航秒回：“放心！我把所有輔導書都塞進書包了，保證讓她見識我的學霸風采！”

唐崢看著那行字，仿佛能看見趙一航對著屏幕傻笑的樣子，手指在鍵盤上戳了戳，回了個“你開心就好。”

他搖了搖頭，把手機放回桌角，剛端起粥碗，就聽見母親叮囑道：“一會兒吃完飯我也得去店里，我和你爸估計得晚上才能回來，你記得好好吃飯，可以出去玩一下，別去網吧游戲廳什么的。”

“知道了，媽。”唐崢舀了勺粥，溫熱的米香滑進喉嚨，熨帖得像被陽光曬過的被子，“我一會兒吃完飯就去圖書館學習。”

張淑珍有些詫異的看了兒子一眼，眼中浮現出一抹欣慰之色，兒子最近確實變化挺大的。

“也不用繃這么緊，和朋友出去逛逛，打打球，放松放松心情也行。”

“好。”唐崢點點頭，美美的喝了一口粥。

吃完早飯，唐崢收拾好碗筷，端進廚房放進水槽。母親正在擦灶臺，他伸手要搶抹布，被按住了，“去去去，回你屋待著，別在這添亂。”

被趕出來的唐崢回了自己臥室去換衣服，他打開柜門，陷入了沉默……

最左邊掛著套洗得干干凈凈的藍白校服，除此之外，剩下的基本全都是些花里胡哨的衣服。

印著骷髏頭的黑色T恤，袖口被剪得破破爛爛，膝蓋處磨出洞的牛仔褲，還有件和趙一航差不多的火星文T恤，上面印著莪們の噯像宇喌……

偶有幾件比較正常的，也是那種比較修身的衣服褲子。

他盯著那堆衣服看了一會兒，最終轉身離去。

稍頃，唐崢來到了父母的臥室，父親的衣柜在靠里的墻邊，深棕色的木質柜門上還貼著張泛黃的“福”字。

唐崢拉開柜門，一股淡淡的樟腦味飄了出來，里面的衣服疊得整整齊齊，襯衫按顏色深淺排著，T恤都掛在衣架上，領口系著同色系的衣架，看著就干凈清爽。

他從里面挑了件純白色的凈版T恤，棉料摸起來軟軟的，領口有點松，是父親穿了兩年的舊款，又翻出條灰色的休閑長褲。

回到自己的臥室，唐崢將衣服換上，來到鏡子前看了看，父親要比他矮一些，也更胖點，T恤穿在他身上稍微寬松，褲子長度倒是剛剛好，只是腰圍有點大，他找了根皮帶系上，是父親淘汰下來的牛皮腰帶，扣眼磨得發亮，卻比他那些鑲著鉚釘的潮牌腰帶看著舒服多了。

換好衣服后，唐崢背著書包走出臥室，母親正好從廚房端著水果盤出來，看見他時腳步頓了一下，有些詫異的問道：“怎么把你爸的衣服穿上了？”

“不好看嗎？”唐崢看向母親問道。

“好看。”張淑珍說著走過來，圍著他轉了兩圈，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比你那些亂七八糟的衣服強多了，看著真精神！”她伸手撫平他肩上的褶皺，指尖帶著點濕意，許是剛洗過手。

“你等一下，”張淑珍忽然轉身往臥室走，腳步輕快，“媽去給你拿點錢，抽空你去買兩套這樣的衣服，你爸的衣服你還是穿著還是不太合身，肩線都有點塌了。”

唐崢看著母親離開的身影，笑了一下。

笑的很開心。

年少時總嫌母親嘮叨，嫌父親嚴厲，盼著快點長大離開家，可真到了能自己做主的年紀，卻最想念這清晨的粥香，想念母親揉他頭發的力度，想念父親那句“吃飯了”的吆喝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