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樓是茶樓，環境典雅清凈，三樓每一間屋子都有單獨的隔間，門口有屏風遮蔽。

如今整個三樓都已經清空，唯有其中一間拉上了簾子，隱約能看到一道窈窕的身影在其間喝茶。

許凡徑直走了過去，拉開了簾子，看向那位姑娘。

紫色長發如煙似霧垂落肩頭，同色的眸子像浸著晨露的琉璃珠。圓潤的臉頰還帶著嬰兒肥，鼻尖小巧，唇色淡櫻，稚氣未褪的眉眼仿佛初綻的紫藤花苞。淺紫色紗裙裹著嬌小身形，衣襟袖口浮動著銀線勾出的云紋。

紫發與紫瞳，這是先皇的標志，曾經大乾民間以紫為貴色，多少布匠殫心竭慮尋遍紫礦與紫蟲，用盡辦法，只為了調出與先皇紫發紫瞳相似之色，因為所有人都覺得，先皇的紫色就是大乾最特殊最合適的顏色。

只可惜這些都已經是曾經，如今的紫色被朝廷定為了不詳之色，先皇留下的一切被盡數廢棄，換成了現任皇帝自己的東西。

“我聽說現在朝廷稱紫色為不詳的象征?！痹S凡在姑娘的對面坐下。

“天生的顏色，誰又能違抗？”

“我叫許凡，一介布衣?！?

“我叫蕭雨靈，大乾最后一位公主，來此是因為方將軍向朝廷要求對兌現當年與先皇打的一個賭?！?

“看來你在朝中不怎么受待見，不然也不會被選出來?！?

“因為我的頭發和我的眼睛，那個坐在龍上椅的膽小鬼連顏色都會害怕?！笔捰觎`一雙紫色的眼眸平靜注視著許凡，看不出波瀾。

那位陛下親自敲碎了大乾的風骨，將國都南遷，讓百姓對匈奴聞之色變，取消了先皇的制度，提高了對百姓的稅收，讓中原百姓過上了顛沛流離的生活。

當得起“膽小鬼”這三個字。

“看來你我對此看法相同?！痹S凡聳肩。

“許凡，方將軍已經去北方了，此去以后恐怕就不會再回來了，你想要什么？”蕭雨靈看向許凡。

許凡想要的東西很簡單，一直都很簡單，上輩子一個人孤獨終老，空無一物，這輩子只想好好過上安生的日子，可偏偏這世道又不是個安生世道。

生晚了，來晚了，太平盛世已經過去了，如今亂世在即，即便是沒了匈奴，這大乾在那位皇帝的治理下也會逐漸分崩離析。

若是賊老天非得給這么一個亂世的話——

“我想要方將軍平安回來。”許凡看向蕭雨靈。

“很難，北方的局勢本就不好，方將軍此次出山已經是絕唱，事后哪怕是匈奴人真的被趕走了，朝廷也不會再讓方將軍活下去?！笔捰觎`說。

“我從小到大就這么一個家人，他把我帶大，我理應幫他養老。”

許凡語氣堅定而又平淡，像是在說一件很平常、相當理所應當的事。

“不管擋在這路上的是人，還是亂世，亦或者是皇帝，都無所謂，我去踩平道路，接他回來，我要他后半生平安養老，頤養天年?！?

蕭雨靈聽完許凡的話以后，思考了一會兒。

“這條路會很難走，會有很多危險?！?

“老方明知道北方是一片混沌，他也一樣去了，我問他為什么去，他說他這一輩多吃點苦，我們這一輩就能多吃幾塊糖，可我想把糖留給他，即便他老了怕是牙都掉了，不管怎么說，起碼我得給他養老。”

“大乾對你我來說是個龐然大物，匈奴更是一片晦暗的蒼穹，你想要從萬丈懸崖之間拉起一個老人，許凡，你想過你會遇到什么嗎？”

“沒想過?！?

“朝廷是你永遠的敵人，要是讓膽小鬼知道了更是會親自派人來解決掉你，對于現在的你來說，那位只需要開個口，你就得被四面八方來的將士五馬分尸，更別談你還要從匈奴人的手中將方將軍救出來。”

“僅僅只是因為，我想給他養老？”

“對。”

許凡撓了撓后腦勺。

“老方他是什么十惡不赦的人嗎？”

“不是。”

“他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嗎？”

“沒有?！?

“他公然和朝廷作對，起兵造反，勾結逆黨了嗎？”

“也沒有?！?

“那為什么他不能活下去？”

“因為當今圣上容不下他?！?

“就因為他是皇帝，所以他就能想讓誰死，就讓誰死，沒有一點道理，沒有一點余地，僅僅只是因為，他坐在那座位上？”許凡笑了。

“是啊?！?

“那座位，真好啊?！痹S凡說一邊說，一邊摸了摸椅子扶手“要什么，就有什么。”

“你可以去拼，靠爭，靠搶，把他帶回來，但你逃不掉那雙籠罩大乾的陰云，他端坐在龍椅上，膽小又驕傲的看著你們?！笔捰觎`看向遠處，遙遠的蒼穹外藏著暗流。

許凡笑累了，慢慢沉默下來，重新抬起頭，已經是另一雙瞳孔與眼神，藏著難言的冰冷。

“你的建議呢？”許凡問。

“招兵買馬，洪州北面有不少中原逃難來此的流民，這些流民平日里便被欺凌打壓，還被山匪攪的民不聊生，從此地入手，招兵買馬，借剿匪立名，若是成功剿匪，就可以在此地揚名?！?

“剿匪得要師出有名，這得過縣令那一關，這地方的縣令我見過，以前來拜訪過老方，那位縣令不是好人。”

“他確實不是好人，這幾年官府組織過數次剿匪，每一次他都賺的盆滿缽滿，剿匪的那一陣子百姓也是會消停一些，但過不了幾個月，山匪又會卷土重來，這是他剝削百姓的手段，但凡剿匪一次，他就有理由收重稅，此舉是從他手上搶生意?！?

“你們把這個叫生意？”

“是大乾把這個叫生意，這是南方的生意，北方還有更大的生意，匈奴又何嘗不是朝廷眼中的一筆大生意？”蕭雨靈的語氣中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

“真爛啊?！痹S凡第一次發出了自己的感慨，輕聲嘆息。

“是啊，真爛。”蕭雨靈點了點頭，注視著許凡，開口道“我們什么時候出發？”

“去哪兒？”

“去梅山，大批流民被安置在那座山中，他們今年又寫好了請愿信，請求官府今年幫他們剿匪，你現在應該去告訴他們，剿匪不能靠官府，要靠他們自己。”

“好主意?！痹S凡說著，站起了身。

“你還是走上了這條路?！?

“不是我還是走上了這條路，而是我注定了走上這條路?！?

說完這句，許凡喝了一口茶，看向茶樓外的天空。

今日天氣陰郁，似要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