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舊物市場像被打翻的百寶箱，銹跡斑斑的臺燈、掉漆的搪瓷缸、卷邊的老照片在攤位上擠擠挨挨，空氣里飄著鐵銹和陽光混合的味道。林小滿蹲在一個攤位前，指尖正戳著一把黃銅鎖——鎖身刻著纏枝蓮紋，鑰匙孔是月牙形的，看起來至少有幾十年歷史。

“小姑娘，有眼光！”攤主是個戴草帽的老爺子，用蒲扇指著銅鎖，“這是民國的玩意兒，鎖芯是‘將軍不下馬’的老工藝，現在可少見了。”

林小滿沒說話，指尖的麻癢感已經涌了上來。這次的畫面帶著水汽般的模糊，卻能看清大致輪廓——穿工裝的男人正把這把銅鎖扣在一個紅木首飾盒上，女人的手在他手腕上輕輕搭著，銀鐲子發出細碎的碰撞聲。

“等我從工地回來，”男人的聲音帶著憨厚的笑意，“就用這把鎖，把你鎖在家里當我媳婦。”

“誰要當你媳婦。”女人的聲音嬌嬌的，卻沒抽回手，“工地危險，你可得當心。”

畫面突然晃了晃，像被塞進了潮濕的角落。林小滿猛地抽回手，眼眶有點發燙，耳邊似乎還殘留著男人那句“等我回來”。

“這鎖……”她清了清嗓子，“多少錢？”

“給五十吧，看你是學生。”老爺子揮了揮蒲扇。

林小滿剛要掏錢，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等等。”

她回頭，看到沈倦站在攤位旁，背包帶子斜斜垮在肩上，目光正落在那把銅鎖上。“這鎖有問題。”他的語氣很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小伙子，你可別亂說！”老爺子不樂意了，“我這鎖好端端的……”

“它在哭。”沈倦打斷他，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里。周圍挑東西的人都看了過來，眼神里帶著好奇。他蹲下身，指尖在鎖身的纏枝蓮紋上輕輕拂過，“它說，‘他沒回來’。”

林小滿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鎖芯的彈簧彈了一下。原來他也“聽”到了。

老爺子的臉色變了變，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這鎖的主人，是不是去了很遠的地方？”林小滿輕聲問，想起畫面里的工裝和工地。

老爺子沉默了半晌，嘆了口氣：“唉，實不相瞞，這是我家老婆子的陪嫁。當年她男人去修鐵路，走之前就用這把鎖鎖了首飾盒，說回來就娶她。結果……”他抹了把臉，“塌方，沒找著尸首。”

周圍的人都安靜了下來，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傷感。

“老婆子去年走的，”老爺子繼續說，“走之前還攥著這把鎖，說等不到他，閉不上眼。我想著留著也傷心，就拿到市場上來了。”

林小滿的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悶悶的。她看著鎖身上斑駁的銅綠，忽然覺得這五十塊錢，根本買不走這沉甸甸的心事。

“大爺，這鎖我們不買了。”她站起身，“但我們想幫它完成心愿。”

沈倦也跟著站起來，對老爺子點了點頭，算是認同。

老爺子愣了愣，隨即明白了什么，眼圈紅了：“你們想做啥就做啥，只要它能安生。”

林小滿把銅鎖小心地放進包里，和沈倦一起謝過老爺子，往市場外走。陽光穿過舊物市場的帆布棚，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撒了一地的碎時光。

“現在怎么辦？”林小滿側頭看沈倦，他的側臉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清晰，睫毛很長。

“找個地方，讓它等的人‘回來’。”沈倦的聲音很輕，“它說，最想去的是當年約定的地方。”

“約定的地方？”林小滿想起畫面里的場景，“是不是……修鐵路的地方？”

“可能是。”沈倦點點頭，“但我們不知道具體在哪。”他頓了頓，看向她，“你再摸摸它，說不定能看到更多。”

林小滿猶豫了一下，從包里拿出銅鎖。這次的麻癢感更溫和些，像被曬暖的銅片貼在皮膚上。畫面帶著褪色的暖黃，比上次完整——

男人背著帆布包站在村口的老槐樹下，手里拿著鎖，對女人說：“等成昆鐵路通了，我就坐著第一趟火車回來，在老槐樹下娶你。”

女人的眼淚掉下來，卻笑著捶了他一下：“誰要你娶，別忘了給我帶顆云南的寶石。”

“忘不了！”

畫面到這里就停了，像唱片機突然斷了電。林小滿睜開眼，眼眶濕濕的：“是成昆鐵路，村口的老槐樹。”

“成昆鐵路……”沈倦皺了皺眉，“跨度太長了，不知道具體是哪段。”

“但有老槐樹。”林小滿看著鎖身，忽然笑了笑，“或許，不一定非要去當年的地方。”

她拉著沈倦往市場門口的花店跑，買了一小束白色的雛菊。“我們找棵老槐樹，替它等一次。”

舊物市場旁邊就有個小公園，角落里長著棵老槐樹，樹干粗壯得要兩人合抱，枝葉茂盛得像把巨傘。林小滿把銅鎖輕輕放在樹下，擺上雛菊，像在進行一場鄭重的儀式。

“他回來了。”她對著鎖輕聲說，像在轉述那個遲到了幾十年的約定。

沈倦站在她身邊，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那把鎖。風穿過槐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有人在輕輕嘆息，又像在說“謝謝”。

銅鎖的鎖芯忽然發出輕微的“咔噠”聲，像是繃緊的彈簧終于松了下來。

林小滿和沈倦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釋然的溫柔。

離開公園時，夕陽正把天空染成橘紅色。林小滿手里還拿著那把鎖——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先保管著，等找到更合適的歸宿再說。

“沈倦，”她忽然說，“你說，他們現在是不是在一起了？”

“嗯。”沈倦的語氣很肯定，“在另一個沒有等待的地方。”

林小滿笑了笑，心里的沉重散了些。她看著沈倦的側臉，陽光在他下頜線投下淡淡的陰影，忽然覺得，能和他一起解開這些老物件的心事，是件很幸運的事。

走到公交站，沈倦忽然指著對面的樹：“你看。”

林小滿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公園門口的心愿樹上，掛滿了紅色的布條。風吹過，布條嘩啦啦地響，像無數人在說著悄悄話。

“我們把它掛在那里吧。”沈倦說，“讓它聽聽別人的心愿，或許能更安心。”

林小滿點點頭。兩人穿過馬路，把銅鎖掛在心愿樹最顯眼的位置。鎖身的銅綠在紅色布條的映襯下，竟顯得不那么傷感了，像在陽光下曬著的、等待被拾起的回憶。

“這樣，它就不是孤零零的了。”林小滿輕聲說。

沈倦沒說話，只是從背包里拿出支馬克筆，在旁邊的紅布條上寫下：“遲到的約定，在風里聽見了。”

林小滿看著他的字跡，忽然覺得，這把帶著舊傷痕的銅鎖，終于找到了屬于它的溫柔歸宿。

而此刻，心愿樹上的銅鎖輕輕晃動了一下，鎖芯發出極輕的“咔噠”聲，像是在回應，又像是在告別。風穿過鎖孔，發出嗚嗚的輕響，像誰在說：“我等到了。”

林小滿的心里，忽然充滿了期待。她不知道下一次，又會遇到什么樣的老物件，聽到什么樣的故事，但她知道，身邊這個能聽懂萬物低語的男生，會一直陪著她。

就像這把銅鎖，終于不再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