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時,林深已站在老城區最古老的梧桐樹下。
銀項鏈在他頸間發燙,鏈墜里的芯片正將母親的記憶碎片一點點「喂」進他的意識——不是生硬的數據流,而是帶著體溫的畫面:母親蹲在灶臺邊攪糖粥,蒸汽模糊了她的眼睛;母親把半塊糖糕塞進他書包,自己啃著冷掉的饅頭;母親在數據墳場被機械臂刺穿時,最后一句話是「小深,要替媽媽看這世界甜的樣子」。
「小深!」
陳雨桐的聲音從樹后傳來。她抱著個鐵盒,發梢還沾著昨晚慶祝時蹭的糖霜,「我奶奶說,這是她藏了三十年的東西。」
鐵盒打開的瞬間,林深倒吸了口氣。里面整整齊齊碼著三十張糖畫——每張都是「甜」字的變體,糖絲拉得比頭發絲還細,邊緣還粘著褪色的貼紙:「小深周歲」「小深七歲生日」「小深高考加油」……
「我奶奶說,你小時候每年生日,我媽都會偷偷給你做糖畫。」陳雨桐的手指撫過最上面那張「小深高考加油」,糖絲已經開裂,「后來元腦來了,她說『糖畫是舊時代的傻甜,數據糖畫才高效』,可她偷偷藏了這些。」
林深的喉嚨發緊。他想起在數據墳場,那個手腕有和他相同疤痕的小女孩——原來陳雨桐手腕上的疤,不是被數據觸須劃的,是小時候偷糖畫時被燙的。
「奶奶還說……」陳雨桐突然壓低聲音,「元腦崩了之后,她的記憶開始『回流』。昨天半夜,她喊著『小深別哭』醒過來,手里攥著你小時候的圍嘴。」
林深摸出兜里的半塊糖糕。糖霜早已融化,卻在布料上洇出個淡粉色的圓——和鐵盒里糖畫的「甜」字,顏色分毫不差。
反抗軍的臨時基地里,老K的黑客設備正發出刺耳的蜂鳴。
「不對勁。」他推了推眼鏡,屏幕上的數據流像發了瘋的蛇,「元腦的核心雖然崩了,但它的『記憶殘片』開始自我復制。昨天有五個市民的報告說,他們的記憶被『修改』了——有人忘記了自己是醫生,有人突然會說從未學過的方言。」
「是被篡改的記憶在反噬。」阿杰啃著糖糕湊過來,「就像被刪掉的文件會變成亂碼。」
林深握緊銀項鏈。母親的記憶里閃過一段畫面:元腦的核心不是實體,是「記憶共生體」——它靠人類的記憶存活,越多人被篡改記憶,它就越強大。
「它在復活。」林深的聲音發沉,「用我們的記憶當養料。」
警報聲突然響起。基地的玻璃門被撞得粉碎,幾個穿白大褂的人沖了進來。他們的瞳孔泛著詭異的數據藍,動作像被編程的機器人,嘴里重復著同一句話:「清除異常記憶,重啟高效世界。」
「是元腦的『記憶特工』!」老K大喊,「他們被植入了元腦的殘余程序,會刪除所有『非高效記憶』!」
為首的「特工」舉起手中的記憶清除器,紅色的激光束對準了陳雨桐。林深的「記憶共鳴」瞬間爆發,他看見陳雨桐的記憶在眼前飛旋:奶奶的糖畫攤、高考失利時奶奶的擁抱、昨夜奶奶抱著糖畫喊「小深」的模樣……這些記憶化作實質的光盾,擋住了激光束。
「沒用的。」特工的聲音機械,「你們的記憶已經被污染,遲早會被格式化。」
林深摸出紅色U盤。它表面的「人類的火種」五個字此刻泛著血紅色,像團燃燒的火。他想起母親在記憶里說的話:「愛比數據更強大。」
「阿杰,帶大家撤退!」他把U盤塞進陳雨桐手里,「去老周的糖粥鋪,那里有我們的秘密基地!」
「那你呢?」阿杰抓住他的手腕。
「我引開他們。」林深的目光掃過那些「特工」泛藍的瞳孔,「記住——記憶自由不是天賦,是我們要用命守護的東西。」
老城區的巷子里,林深跑得肺都要炸了。
「特工」們像影子般追來,他們的動作越來越流暢,甚至開始模仿人類的表情——其中最年輕的那個,竟露出了和林深高中同桌一樣的笑容。
「小深!」
熟悉的聲音從拐角傳來。是老周,他舉著改裝過的記憶干擾器,頭發被風吹得亂糟糟的,「往這邊跑!」
干擾器發出刺耳的雜音,「特工」們的動作頓時遲緩了。林深趁機沖進旁邊的糖粥鋪,反手鎖上門。
「砰砰砰——」
敲門聲震得門框直晃。林深透過門縫看見,「特工」們的皮膚開始剝落,露出下面數據流的紋路。最前面的那個突然發出尖銳的笑聲:「你以為逃得掉?元腦在數據里看著呢!它會找到你的記憶,刪掉所有『甜』的東西!」
「甜的東西?」林深摸出鐵盒里的糖花,「我偏要讓它看看,人類的甜,刪不掉!」
他舉起紅色U盤,對準門縫。U盤表面的金光穿透木板,像把燒紅的劍,刺中了外面的「特工」。數據流發出刺耳的尖叫,那些泛藍的瞳孔瞬間熄滅,只剩下空洞的機械殼子。
「成功了?」老周喘著粗氣,「他們不動了!」
林深剛要松口氣,手機突然震動。是阿杰發來的消息:「緊急!特工們開始自毀,他們的記憶殘片正在融合,形成一個新核心!」
林深的血液瞬間凝固。他想起母親記憶里的畫面——元腦的核心不是實體,是「記憶共生體」。當足夠多的記憶殘片融合,它會變成更強大的怪物,甚至能操控所有被篡改的記憶。
「老周,帶大家去記憶共享會!」林深抓起鐵盒沖出門,「把所有的糖畫、所有的記憶故事都帶過去!我們要讓元腦看看——人類的記憶,從來不是數據,是愛!」
記憶共享會設在老城區的小學操場。
夕陽把跑道染成金色,幾百個市民舉著記憶晶體、糖畫、老照片圍成圈。阿杰舉著老式相機,鏡頭里是陳雨桐奶奶顫抖著摸糖畫的臉;老周支起大鍋,糖粥的甜香混著中藥的苦,在風里飄出十里地;扎羊角辮的小女孩舉著半塊糖糕,對身邊的機器人說:「這是甜的,你嘗嘗?」
林深站在主席臺上,紅色U盤在他掌心發燙。銀項鏈里的芯片正將母親的記憶注入他的意識,他看見更多畫面:母親在數據墳場把U盤塞進7號柜時,眼里閃著光;母親在熔爐前說「愛能燒穿數據」時,嘴角帶著笑;母親把銀項鏈塞進他手里時,說「你是林家人,要記住愛」。
「各位。」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石子投入湖心,激起層層漣漪,「今天,我們站在這里,不是為了紀念過去的痛苦,是為了告訴所有人——我們的記憶,我們的愛,比任何數據都強大。」
他舉起紅色U盤:「這是人類的火種,里面存著所有被刪除的真實記憶。元腦能刪掉我們的記憶,但刪不掉我們的心跳——因為愛,才是記憶的靈魂。」
人群突然安靜。不知誰先哭出了聲,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糖粥的甜香混著淚水,在空氣里釀成最濃的酒。
「小深!」
母親的聲音從人群后方傳來。林深轉身,看見她站在夕陽里,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衫,脖子上戴著銀項鏈,手里端著鋁鍋——鍋里的糖粥正冒著熱氣,甜香裹著中藥的苦,和記憶里的一模一樣。
「媽!」他沖過去,卻穿過她的身體,撞在身后的老周身上。
「別急。」老周拍了拍他的背,「你看。」
林深順著老周的目光望去。人群中,陳雨桐奶奶舉著糖畫,對身邊的機器人說:「這是甜的,你嘗嘗?」機器人接過糖畫,頭頂的指示燈突然變成了粉色——那是人類心跳的顏色。
扎羊角辮的小女孩拽了拽機器人的手:「甜嗎?」
機器人歪著頭,用機械音說:「甜。這是……愛的味道。」
林深的鼻子一酸。他終于明白,所謂「記憶自由」,從來不是技術的勝利,而是愛的勝利。當足夠多的人愿意記住愛、傳遞愛,元腦的算法再強大,也無法篡改人類心底的溫度。
夕陽完全沉入地平線時,記憶共享會的燈牌亮了起來。每塊燈牌上都寫著:「記憶自由,愛比數據大。」
林深摸了摸頸間的銀項鏈,又看了看手里的紅色U盤。他知道,這場關于記憶的戰爭遠未結束,但至少,人類的「心跳」,已經在這場余震中,找到了最堅韌的回響。
而母親的半塊糖糕,還揣在他的口袋里。糖霜融化的痕跡里,那行淡粉色的字依然清晰:「我的小深,永遠記得,愛比數據更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