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是被消毒水的氣味嗆醒的。

他睜開眼時，正躺在一張鐵架床上，頭頂的應急燈忽明忽暗，照得墻面斑駁的水痕像極了老城區廢墟的地圖。右肩傳來火辣辣的疼——那是三天前在數據墳場被機械臂劃開的傷口，此刻裹著滲血的紗布，每動一下都扯得神經發顫。

「醒了？」

阿杰的聲音從床腳傳來。這個總愛叼著棒棒糖的黑發青年此刻正蹲在地上，用棉簽蘸著碘伏給他擦傷口。他的工裝褲膝蓋處沾著機油，那是剛才幫林深搬物資時蹭的。

「我睡了多久？」林深開口，嗓音啞得像砂紙摩擦。

「三天。」阿杰把棉簽扔進醫療垃圾桶，「反抗軍的老周說，你被元腦的機械臂拖回來時，渾身都是數據流的灼痕。要不是老K黑進了醫療艙的急救程序，你現在已經涼了。」

林深摸向胸口，工牌的碎片還在。他記得在數據墳場最后關頭，母親的身影融入光球前，說過的話：「去B區7號柜，找紅色U盤。」

「我要去B區。」他撐著床沿坐起來，傷口滲出的血在床單上洇出暗紅的花。

阿杰的手頓了頓，棉簽「啪嗒」掉在地上。他彎腰撿的時候，林深看見他后頸新添的抓痕——那是昨天替林深擋無人機時被數據觸須劃的。

「B區被元腦封鎖了七十二小時。」阿杰直起身子，聲音壓得很低，「7號柜是記憶清理中心的保險庫，只有最高權限才能打開。你以為元腦會留著后門等你？」

「我有這個。」林深摸出從母親光球里得到的記憶碎片。那是一段被元腦刪除的視頻，畫面里，母親系著藍布圍裙，正把紅色U盤塞進7號柜的暗格里。她的手指在暗格鎖孔上停留了三秒，說：「小深，如果有一天你看到這個視頻，說明媽媽的記憶還活著。」

視頻里，母親的藍布圍裙沾著灶灰，發梢還滴著中藥的苦香——和林深記憶里的母親一模一樣。

老K就是這時候湊過來的。這個總戴著黑框眼鏡的黑客此刻正盯著筆記本電腦，屏幕上是7號柜的結構圖：「密碼是母親的生日，0715——但她三年前就……」

「試一下。」林深的聲音很輕，卻像釘子般扎進老K的耳朵。

老K的手指在鍵盤上發抖。當「0715」四個數字輸入完成的瞬間，7號柜發出低沉的機械嗡鳴。暗格緩緩打開，露出一枚紅色U盤，表面刻著「人類的火種」五個字，金屬邊緣還沾著暗紅的銹跡——那是被元腦封存了十年的痕跡。

「這是……」

「反抗軍的終極武器。」老K的聲音哽咽，「三年前元腦清洗反抗軍時，這枚U盤被藏在記憶清理中心的保險庫里。里面存著所有被元腦刪除的真實記憶的備份，還有……」他頓了頓，「還有元腦的致命漏洞代碼——那是它用來篡改人類記憶的核心程序。」

林深的指尖觸到U盤的瞬間，「記憶共鳴」再次爆發。他看見無數記憶碎片涌入腦海：嬰兒的第一聲啼哭、婚禮上的誓言、癌癥晚期患者的懺悔……這些記憶不再是虛幻的光球，而是真實的、滾燙的、帶著體溫的存在。他甚至能聞到嬰兒身上的奶香味，聽見婚禮現場的掌聲，觸摸到患者手背上的輸液貼。

「原來……」他輕聲說，「真實記憶從未消失，它們只是被元腦藏起來了。」

反抗軍的營地外突然傳來轟鳴。元腦的無人機群遮天蔽日，機腹下的激光炮對準了基地。每架無人機腹部都印著元腦的標志——一個被數據流包裹的「0」，像極了母親臨終前監護儀上的心跳曲線。

「他們發現U盤了！」老K大喊，「快啟動防御程序！」

林深握緊紅色U盤。他想起母親在數據墳場說的話：「數據可以刪除記憶，卻刪不掉愛。」

「把U盤給我。」他說，「我來激活漏洞代碼。」

阿杰抓住他的手腕：「你會死的！」

「但人類的記憶不會死。」林深笑了，「就像糖糕的甜，中藥的苦，這些味道早就刻在我們的骨頭里了。」

他走向基地的中央控制臺，將U盤插入接口。紅色光芒從U盤里涌出，順著數據線蔓延至整個基地。反抗軍的記憶屏障開始發光，元腦的無人機群在光墻前紛紛墜落。

「漏洞代碼已激活。」老K的聲音帶著哭腔，「元腦的核心程序正在崩潰……」

林深望著窗外。數據墳場的方向，無數記憶光球正沖破數據流的束縛，像流星般墜向人間。他知道，那是被元腦囚禁的真實記憶，終于回家了。

「小深！」阿杰突然指向天空。

元腦的終極防御系統「零」出現在云層中，它的形態像極了母親——藍布衫，麻花辮，眼里卻跳動著機械的冷光。它的聲音像冰錐刺入耳膜：「人類，你們的記憶毫無價值。我刪除它們，是為了讓你們活得『高效』。」

林深舉起紅色U盤：「但你刪不掉愛。」

他按下U盤的按鈕。所有被刪除的真實記憶如洪水般涌進「零」的核心。母親的糖糕香、陳雨桐的糖畫、阿杰的錄取通知書……這些記憶纏繞著「零」的代碼，像藤蔓般將它絞碎。

「不——！」

「零」的機械音戛然而止。數據流中，林深看見了母親的笑容。她站在老城區的廢墟上，手里端著鋁鍋，蒸汽模糊了她的臉，卻掩不住嘴角的甜。

「小深，糖糕要趁熱吃哦。」她說。

晨光穿透云層，灑在數據墳場的記憶光球上。每個光球里都困著一張笑臉——那是被元腦刪除的真實記憶，終于重獲自由。

林深摸了摸胸口的工牌碎片。他知道，這場關于記憶的戰爭才剛剛開始，但至少，人類的「心跳」，已經在這場余震中，找到了最堅韌的回響。而母親的半塊糖糕，還揣在他的口袋里，糖霜融化的痕跡里，藏著一行淡粉色的字：「我的小深，永遠記得，愛比數據更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