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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4毒瘴棋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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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廟內死寂如墓。

篝火搖曳,將慕容博臉上那溫和得近乎虛假的笑容投在斑駁污穢的墻壁上,光影晃動,如同鬼魅。后窗破碎的洞口,寒風卷著雪粒子呼嘯灌入,吹得火星亂濺,發出嗚咽般的聲響。角落里那佝僂老人消失的方向,只剩下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和刺骨的寒意。

慕容博緩緩收回望向破洞的目光,那溫潤如玉的眼底,一絲冰冷的嘲弄如同水底的沉渣,一閃即逝。他重新轉向蜷縮在干草堆里、如同血葫蘆般的大龍,臉上瞬間又覆上那層無懈可擊的悲憫。

“唉,那位老人家想是受了驚嚇。”他輕輕嘆息一聲,聲音依舊醇和,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無奈,“風雪夜行,兇險莫測啊。”他向前踱了兩步,玄色貂絨大氅的下擺在火光中泛著柔和卻冰冷的光澤,無形的壓力如同潮水般彌漫開來,將大龍死死籠罩。

“小兄弟,”慕容博微微俯身,目光落在被大龍死死攥在手里、只露出一點沾血金屬棱角的棋板,溫言道,“此地已不可留。隨在下走吧,保你性命無虞?!彼恼Z氣不容置疑,仿佛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那只戴著玉扳指的修長右手,極其自然地伸出,并非去扶大龍,而是徑直抓向他緊握棋板的右手腕!動作看似緩慢,實則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精準和不容抗拒的力道!

冰冷的恐懼瞬間攥緊了大龍的心臟!比狼吻更甚!他毫不懷疑,只要被這只手抓住,自己這重傷之軀立刻就會徹底失去所有反抗能力,如同砧板上的魚肉!棋板被奪!生死操于人手!甚至可能被拷問出他知曉慕容博秘密的根底!

絕不能!

一股混雜著血腥味的兇戾之氣猛地從胸腔炸開!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所有傷痛和恐懼!就在那只戴著玉扳指的手即將觸碰到他手腕皮膚的剎那——

“吼——?。。 ?

一聲狂暴、兇戾、充滿了嗜血野性的獸吼,毫無征兆地、如同炸雷般在破廟外不遠處的風雪中響起!吼聲低沉渾厚,帶著撕裂空氣的威壓,震得破廟腐朽的梁柱都簌簌落下灰塵!

這吼聲…絕不是狼!是更龐大、更恐怖的猛獸!虎?熊?!

慕容博伸出的手,動作極其細微地頓了一下!他那溫潤如玉的臉上,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一蹙,眼底深處掠過一絲被打擾的不悅和冰冷的殺機。但這殺機并非針對大龍,而是瞬間鎖定了廟外風雪中的未知威脅!

高手對氣機的感知敏銳到極致!這突如其來的猛獸咆哮,帶著強烈的攻擊性和領地意識,瞬間擾亂了慕容博的鎖定!他需要瞬間判斷這猛獸的方位、威脅程度!這幾乎本能的反應,給了他一絲微不可察的間隙!

千鈞一發!

大龍的大腦在劇痛和恐懼中運轉到極限!前世記憶碎片瘋狂碰撞!慕容博!慕容博最大的執念是什么?是復國!是那虛無縹緲的燕國皇圖!是足以顛覆天下的力量!

就在慕容博因獸吼而分神、殺意轉移的這電光石火間——

大龍那只被狼爪撕爛、傷口被墨綠藥糊覆蓋的左臂,猛地向上抬起!不是攻擊慕容博,而是將緊握在右手中的、那塊沾滿自己血污和狼血的冰冷棋板,高高舉起!讓那刻著縱橫線條和微小凸起的金屬面,完全暴露在跳躍的篝火光線下!

他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嘶啞的喉嚨里擠出幾個破碎卻清晰、如同詛咒般的字眼,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帶血的肺腑里硬生生摳出來:

“無…崖…子!逍…遙…派!神…功…秘…藏!”

聲音嘶啞微弱,卻如同驚雷,狠狠劈在慕容博的心頭!

慕容博那伸向大龍的手,猛地僵在半空!臉上那層溫潤如玉的面具,第一次出現了清晰的裂痕!溫和的笑意瞬間凍結,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那深潭般的眼底,翻涌起滔天巨浪——震驚!難以置信!貪婪!狂喜!以及一絲被道破天機的、本能的忌憚!幾種情緒在他臉上瘋狂交織變幻,讓那張儒雅的臉龐瞬間顯得無比猙獰!

無崖子!逍遙派!神功秘藏!

這幾個字,如同世間最毒的魔咒,精準無比地戳中了他內心深處最隱秘、最貪婪的神經!他謀劃半生,所求為何?不正是那足以改天換地、橫掃武林的無上力量?!而這刻著詭異棋路的金屬板…竟與那傳說中早已消失的逍遙派有關?!

這突如其來的信息沖擊,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慕容博的心神之上!遠比那風雪中的猛獸咆哮更具威力!他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算計,所有的氣機,在這一瞬間,被那塊染血的棋板和那六個字牢牢釘死!

機會!

就在慕容博心神劇震、氣息出現剎那紊亂的生死間隙!

“噗——!”

大龍口中壓抑已久的、混雜著內臟碎片的滾燙鮮血,如同噴泉般狂噴而出!猩紅的血霧瞬間彌漫!一部分不可避免地濺射到了近在咫尺的慕容博那華貴的貂絨大氅上!

這完全是身體不堪重負的崩裂!但在這一刻,卻成了最完美的掩護和煙霧!

借著這口血噴出帶來的反沖力,大龍的身體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軟軟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干草堆里,雙目緊閉,面如金紙,氣若游絲,仿佛下一刻就要斷氣。那只緊握著棋板的手,也無力地垂落下來,染血的金屬板脫手而出,“哐當”一聲,掉落在沾滿血污的干草和他身體之間,只露出一小角冰冷的金屬邊緣。

“呃…”大龍喉嚨里發出最后一聲微弱的、瀕死的呻吟,身體抽搐了兩下,徹底不動了。只有胸膛極其微弱地起伏著,證明他還吊著一絲殘氣。

破廟內,死一般的寂靜。

篝火噼啪。血腥味濃得令人作嘔。

慕容博僵立在原地。昂貴的貂絨大氅前襟上,幾點猩紅的血跡如同雪地里的梅花,刺眼奪目。他溫潤的臉上,所有的表情都已消失,只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陰沉。他緩緩低頭,看著自己大氅上的血點,又緩緩抬起眼,看向倒在血泊干草中、仿佛只剩最后一口氣的大龍。

那雙眼睛,冰冷得如同萬載寒冰,再也沒有半分溫和,只有赤裸裸的審視、算計和一絲被螻蟻濺污的、極其隱晦的暴怒。

他沒有立刻去撿那掉落的棋板。

他在判斷。

判斷這垂死小子的真實狀況。是真到了油盡燈枯的彌留之際?還是…一個拙劣的、拼死一搏的偽裝?那六個字…是臨死前的囈語?還是…一個精心布置的誘餌?

風雪中,那猛獸的咆哮聲似乎更近了些,帶著一種被激怒的狂暴,在群山間回蕩。

慕容博的目光,如同最鋒利的刀,在大龍“昏迷”的臉和那枚只露出一角的棋板上反復掃視。空氣凝滯得如同鉛塊。

終于,他極其緩慢地、無聲地向前踏了一步。沒有去碰那棋板,而是緩緩俯身,那只戴著玉扳指的右手,如同毒蛇探首,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伸向大龍的頸側——他要探脈!確認這螻蟻是否真的瀕死!

冰冷的指尖帶著死亡的寒意,即將觸及大龍那沾滿血污的皮膚!

就在這生死一線的毫厘之間——

“嗖!嗖嗖嗖!”

數道尖銳刺耳的破空厲嘯,毫無征兆地撕裂了廟外的風雪聲!速度快得驚人!如同毒蜂出巢!

目標并非慕容博,而是…破廟那扇本就搖搖欲墜的、被老人撞破的后窗洞口!

幾道碧綠色的、閃爍著磷火般幽光的細小光芒,如同鬼火,瞬息即至!帶著一股令人聞之欲嘔的甜腥腐爛氣息!

毒針!劇毒暗器!

慕容博探出的手猛地縮回!寬大的袍袖如同流云般一卷,一股柔和卻沛然的氣勁無聲涌出,精準地將那幾枚射向窗洞的碧綠毒針盡數拂落!叮叮當當幾聲脆響,毒針落在冰冷的泥地上,針尖處流淌的碧綠毒液瞬間將地面腐蝕出幾個細小的、冒著青煙的黑點!

“桀桀桀桀…好俊的功夫!是哪路英雄在此躲風雪啊?”

一個尖利、油滑、帶著濃重戲謔和貪婪的怪笑聲,如同夜梟啼哭,從廟外風雪中傳來。聲音飄忽不定,忽左忽右,顯然來人輕功身法極為詭異。

緊接著,另一個略顯沙啞、充滿不耐煩的粗嘎聲音響起:

“管他是誰!老毒物,少他娘的廢話!剛才那‘鐵背蒼熊’的吼聲就在這附近!熊膽可是大補!還有這破廟…嘿,老子聞著血腥味了!里面肯定有‘貨’!”

第三個聲音,帶著一種令人脊背發涼的陰冷粘膩感,慢悠悠地接口,如同毒蛇爬過枯葉:

“血腥味濃…還有藥味…死人?還是…半死的肥羊?嘖嘖,這風雪天,撿點‘盤纏’也是好的…”

三個聲音,三種腔調,卻都透著同樣赤裸裸的貪婪、殘忍和無法無天的邪氣!

星宿派!

大龍緊閉的眼皮下,眼珠在瘋狂轉動!前世記憶瞬間翻涌!丁春秋!化功大法!星宿老怪那些行事乖張、手段狠毒、擅長使毒的徒子徒孫!

慕容博的臉色徹底陰沉下來,如同暴風雨前的鉛云。他緩緩直起身,目光冰冷地掃過地上那幾枚冒著青煙的毒針,又看向后窗的破洞,最后落回地上“昏迷”的大龍和那枚棋板上。

他溫潤如玉的氣質蕩然無存,只剩下一種深沉的、如同淵海般的陰鷙。星宿派門人的出現,徹底攪亂了局面。這群無法無天的毒蟲,貪婪成性,手段詭異,一旦被纏上,如同跗骨之蛆,麻煩至極。尤其…是在他身份不宜暴露的時刻。

外面的風雪中,猛獸的咆哮聲、星宿派門人飄忽的怪笑聲、粗嘎的叫罵聲、陰冷的議論聲混雜在一起,越來越近!顯然,他們正循著血腥味和動靜圍攏過來!

權衡,只在瞬息。

慕容博眼中厲芒一閃!他再次深深看了一眼地上那枚染血的棋板和“瀕死”的大龍,眼神復雜無比,有濃烈的貪婪,有冰冷的殺意,更有一絲被強行打斷計劃的暴怒和不甘。

但最終,那深沉的城府壓過了一切。

他不能在此刻暴露身份,更不能為了一個垂死小子和一塊真假難辨的棋板,與星宿派這群毒蟲糾纏,引來不必要的注意,尤其是…萬一引來那個一直如同幽靈般窺視的“老朋友”!

“哼。”一聲極其輕微、卻冰冷刺骨的冷哼,從慕容博鼻腔中發出。

下一刻,他身形微晃,如同鬼魅般無聲無息地飄向那扇被他掩上的前門。沒有開門,寬大的袍袖對著門板極其隱蔽地一拂。

“吱呀…”

門軸發出一聲輕微的呻吟,門板悄無聲息地滑開一道縫隙。慕容博的身影如同融入風雪的一縷青煙,瞬間消失不見。門板在他身后又無聲地合攏,仿佛從未打開過。

破廟內,只剩下大龍微弱的呼吸,篝火燃燒的噼啪聲,地上毒針腐蝕泥土的細微“嗤嗤”聲,以及…廟外越來越近的、充滿惡意的喧囂!

大龍依舊緊閉雙眼,身體僵硬地躺在血泊干草中,仿佛真的只剩最后一口氣。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幾乎要炸開!冷汗浸透了傷口,帶來一陣陣刺骨的寒意和劇痛。

慕容博走了!被星宿派的人驚走了!

但這不過是剛出虎穴,又入狼窩!

星宿派…比慕容博更直接、更殘忍、更毫無底線!

他該怎么辦?

“砰!”

本就腐朽的后窗殘骸,被一股大力徹底踹開!碎木紛飛!

凜冽的風雪裹挾著刺骨的寒意和濃烈的腥膻臭氣,猛地灌入破廟!

三道身影,如同地獄里爬出的惡鬼,踏著風雪和破碎的窗欞,出現在洞口!

當先一人,身材瘦高如同竹竿,穿著一件花花綠綠、繡著各種猙獰毒蟲圖案的袍子,臉上涂著厚厚的白粉,嘴唇卻抹得鮮紅如血,一雙三角眼閃爍著貪婪狡詐的光芒,手里把玩著幾枚閃爍著碧綠幽光的細針。正是那發出怪笑的“老毒物”。

第二人,膀大腰圓,滿臉橫肉,袒露著毛茸茸的胸膛,上面紋著一只猙獰的黑色蜈蚣。他扛著一把沉重的鬼頭刀,刀身暗紅,仿佛飲飽了鮮血,眼神兇戾,正是那粗嘎聲音的主人。

最后一人,身形矮小,縮在一件寬大的黑色斗篷里,只露出一雙如同毒蛇般陰冷粘膩的眼睛,手里拄著一根慘白色的、頂端鑲嵌著骷髏頭的骨杖,無聲無息,正是那陰冷聲音的來源。

三人的目光如同探照燈,瞬間掃過破廟。篝火,狼藉,干草堆上那個渾身浴血、生死不知的少年,以及…少年身邊那枚沾滿血污、只露出一角的奇特金屬板!

“桀桀桀!果然有貨!”花袍老毒物怪笑一聲,三角眼死死釘在那金屬板上,貪婪的光芒幾乎要溢出來,“那是什么玩意兒?看起來…有點意思!”

“管他什么玩意兒!先看看這小子死了沒!沒死正好抓回去試藥!”扛著鬼頭刀的壯漢不耐煩地吼道,大步流星地走向大龍,沉重的腳步震得地面微顫。

那拄著骷髏骨杖的矮小身影,陰冷的目光卻越過地上的大龍和棋板,落在了角落那堆燃燒的篝火旁——地上,還殘留著之前老人熬藥留下的陶罐碎片和幾滴墨綠色的藥糊痕跡。他伸出枯瘦如同雞爪的手指,沾了一點那墨綠色的藥糊,湊到鼻尖,深深一嗅。

陰冷的眼睛瞬間瞇起,瞳孔深處閃過一絲極其凝重和…難以置信的驚疑!

“等等!”矮小身影突然開口,聲音如同毒蛇摩擦,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寒意,制止了正要去抓大龍的壯漢。他緩緩抬起頭,那雙毒蛇般的眼睛死死盯住干草堆上“昏迷”的大龍,一字一頓,帶著某種洞悉般的陰冷:

“這小子…有點邪門。他身上的傷…還有這藥味…不簡單。”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地上那枚染血的棋板,又掃過破廟內打斗的痕跡和狼藉,最后落在那破碎的后窗上,聲音更加低沉詭秘:

“別弄死了。帶回去…給‘大師兄’瞧瞧。這風雪天撿的‘貨’…說不定…是條‘毒龍’呢?桀桀桀…”

那詭異的笑聲,在破廟里回蕩,比窗外的風雪更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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