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維的指尖在紙張上點了點，看向強裝振作、實則頹廢的西拉斯和塞繆爾。

“第一，你們的目標，腐敗的軍需官馬庫斯，已經(jīng)被捕。他的貪腐網(wǎng)絡會被總督府連根拔起，這符合你們的自由訴求。”

“第二，你們的敵人，盤踞城郊的暴徒頭領杰尼，也已經(jīng)被捕。他和他最核心的打手全部被肅清，城郊的秩序即將重組，這也為你們發(fā)展自由實力清掃了障礙。”

“第三，你們兩個，還活著坐在這里。我甚至沒算上另外幾個自由衛(wèi)士。”

李維抬起頭，第一次正視塞繆爾。

“從結果來看，我的情報最終幫你們清除了兩個最直接的威脅。而你們甚至還沒有支付我為你們這次行動提供情報的費用！”

“狗屎！”

西拉斯再也按捺不住，完好的那只手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桌上的水杯劇烈地跳動起來，渾濁的水灑得到處都是。

“可我們死了三個兄弟！印刷工本，還有兩個最好的槍手！他們是為了自由犧牲的，不是為你這盤生意上的棋子！”

他的吼聲在狹小的地下室里回蕩，震得燭火不停搖晃。

李維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他只是收回了手，指關節(jié)在桌面上開始有節(jié)奏地輕叩，嗒，嗒，嗒。

“凡事都有價碼，唯有權衡永存。”

“他們的犧牲，是因為你們的準備不足。如果你們在沖進倉庫前，擁有更強的火力，擁有更準確的情報，結果或許會不同。”

他停頓了一下，敲擊聲也隨之停止。

“而這兩樣東西，我恰好有。”

菲奧娜會意，從旁邊一個不起眼的麻布袋里，取出一件用油布包裹的長條物，放在了桌上。

李維親手解開油布，露出一支嶄新的“褐貝絲”滑膛槍。

槍托是用上好的胡桃木制成的，細膩的紋理在昏暗的燭光下呈現(xiàn)出一種溫潤的質感。

黃銅制的扳機護圈和槍托底板被擦拭得锃亮，與深棕色的槍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是一件殺人的利器，但此刻，它更像一件完美的藝術品，靜靜地躺在滿是污漬的桌子上，散發(fā)著金屬與機油的獨特氣味。

塞繆爾和西拉斯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停頓了一下。

他們見過“褐貝絲”，軍隊的標準配發(fā)武器，但他們從未見過如此簇新、保養(yǎng)得如此完美的貨色。

這支槍本身，就代表著一種他們無法企及的力量。

“我救了你們的命，這是事實。”

李維的手指從槍身上滑過，最后落在塞繆爾面前。

“在安德魯·蓋奇的報告里，你們是協(xié)助皇家衛(wèi)隊平叛的‘忠誠市民’。正是這個身份，才讓你們免于被絞死，也讓‘自由之子’這個名字，暫時從總督府的通緝名單上劃掉了。”

“你們甚至還因此得到了總督府提供的妥善救治，上了波士頓的報紙。”

“你們不會以為這一切是安德魯·蓋奇大發(fā)善心吧？”

他看著塞繆爾的眼睛，那個年輕人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注視。

安德魯·蓋奇那天對戰(zhàn)“強手”杰尼的“非凡舞姿”讓他感到恐懼，如今李維的注視竟然也有這種感覺。

“這份人情債，你們打算怎么還？”

“是繼續(xù)用那些虛無的口號來武裝自己，在下一次沖突里，讓更多的兄弟變成別人功勞簿上的數(shù)字？還是用真正的武器，來保衛(wèi)你們的自由理想？”

塞繆爾猛地抬起頭，死死地盯著李維。

這一刻，他終于明白了。

他眼前的這個人，不是什么理念相近的盟友，也不是一個見風使舵的投機商人。

他是一個徹底的商人。

一個將革命、自由、生命、理想……所有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地分解、計算，然后標上價碼的商人。

總督府的壓迫，是看得見的鎖鏈和屠刀，激起的是反抗的怒火。

而李維的邏輯，則是一種無形的枷鎖，是一個必須得上稱的天枰。

他把你所珍視的一切，你愿意為之獻出生命的一切，都還原成可以被交易的商品。

你的犧牲，是對方眼中準備不足的“成本”。

你的幸存，是他提供的“服務”所產(chǎn)生的“收益”。

你的理想，需要用金錢或者人情來“購買”實現(xiàn)它的工具。

這種赤裸裸的交易邏輯，比安德魯·蓋奇那種貴族的傲慢和戲謔，更讓塞繆爾感到一種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寒冷與無力。

它否定了犧牲的意義，消解了理想的神圣。

李維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

“我給你們一天時間考慮。”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兩個失魂落魄的“自由之子”。

“是選擇繼續(xù)當廉價的革命家，用激情和生命去填補實力上的窟窿。還是成為我的‘優(yōu)質客戶’，用我提供的資源，去做成你們想做的事。”

“想好了，再來找我。”

說完，他轉身朝門口走去。

菲奧娜跟在他身后，在經(jīng)過桌子時，她停下腳步，從口袋里拿出一只小小的牛皮袋，放在那支“褐貝絲”滑膛槍的旁邊。

袋口沒有扎緊，幾枚黃澄澄的彈丸和一卷紙包好的火藥露了出來。

做完這一切，她才跟上李維的腳步，兩人一前一后地消失在門外，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地下室里，重新恢復了寂靜。

只剩下西拉斯粗重的呼吸聲，和那支躺在桌子中央的滑膛槍。

它和配套的彈藥一起，靜靜地躺在塞繆爾和西拉斯之間，像一個沉默的邀請，也像一個殘酷的拷問。

西拉斯看著那支槍，又看了看自己吊著的、幾乎廢掉的手臂。

塞繆爾則緩緩低下頭，雙手插進自己的頭發(fā)里，肩膀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

他所宣揚的一切，他為之奮斗的一切，在此刻都被簡化成了一個選擇題。

一個用金錢和尊嚴，去換取力量的選擇題。

而那個東方商人，甚至懶得等待他們的答案。

當十分鐘后，塞繆爾·亞當斯再度抬起頭時，眼神里多了些不一樣的神色，竟讓邊上的西拉斯嗅到了一股權衡與算計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