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奧娜緊緊攥著那幾枚冰冷的便士，手上的金屬因掌心的汗水而多了幾分滑膩。

她踏出倉庫，十二月的冷風剛好撲面而來，讓她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哆嗦。

但這股寒意，卻被心口一團久違的希望火焰驅散，讓她挺了挺本就傲人的胸膛。

她，菲奧娜·卡希爾。

不再是那個偷面包的女仆，而是一個神秘東方人的“合伙人”。

北區的巷道犬牙交錯，空氣中混雜著魚內臟、劣質杜松子酒和潮濕煤灰的氣味。

這是她熟悉的世界。

菲奧娜低著頭，腳步飛快，女仆裝的裙擺在骯臟的石板路上掃過。

就在一個拐角，她猛地停下腳步，整個人貼在了粗糙的磚墻上。

街對面，她看到了那個熟悉得讓她感到恐懼的身影。

菲奧娜以前的雇主，面包商博伊爾先生，正唾沫橫飛地跟一名本地治安官說著什么，肥胖的咸豬手在空中比劃著一個高度。

是她的身高。

她知道自己被通緝了。

恐慌只在菲奧娜的腦中停留了一瞬，隨即被李維那張不起波瀾的臉孔所取代。

跑？跑到哪里去？

她沒有跑。

菲奧娜迅速扯下女仆圍裙的一角，在路邊的泥水坑里狠狠攪了攪，然后不管不顧地往自己臉上抹去。

冰冷的泥漿讓她又是一個激靈，卻也平復了恐慌。

她解開頭繩，將那頭顯眼的亞麻色金發盤成一個緊實的圓髻，全部塞進了帽子里。

做完這一切，她沒有后退，反而繞了一個大圈，走向另一條街。

那條街通往一個更混亂、更嘈雜的市場，一個治安官絕不會踏足的地方。

……

帕克雜貨店的門上，掛著一個褪了色的鈴鐺。

菲奧娜推門進去時，鈴鐺發出了有氣無力的響聲。

店主帕克先生，一個禿頂、眼神精明的男人，從賬本后面抬起頭，打量著這個渾身臟兮兮的女孩。

“甘草、薄荷葉、杜松子、一打小麻袋……”

菲奧娜將清單上的東西一口氣報了出來。

帕克的眉毛挑了挑，他的鼻子在空氣里嗅了嗅，仿佛能聞到這些東西組合在一起會產生的味道。

私酒販子，或者走私茶的。

他心里下了判斷。

“甘草，三便士一盎司。”

他報出的價格比市價高了整整一倍。

這是試探。

菲奧娜沒有接話。

她的視線越過帕克，落在了店鋪角落里兩個正在喝酒的男人身上。

他們穿著碼頭工人的衣服，身材壯實，臉上帶著被海風和酒精侵蝕出的粗糙紅色。

是愛爾蘭人。

菲奧娜走了過去，用蓋爾語低聲抱怨了一句，聲音不大，卻剛好能讓兩人聽清。

“這里的酒和老板的心一樣黑。”

兩個工人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哄堂大笑。

其中一個只有一只眼睛的壯漢站起身，走到柜臺前，蒲扇般的大手“砰”地一聲拍在木板上。

“帕克。”他用帶著濃重口音的英語吼著，“給我們的妹妹一個公道的價格。不然，下次你的朗姆酒桶，可能會自己長腿掉進海里。”

帕克明白這個獨眼壯漢的厲害，雖然臉上還有幾分不忿，卻還是不情不愿地重新報了價。

菲奧娜付了錢，拿起打包好的東西準備離開。

獨眼壯漢卻攔住了她。

“新來的？”他壓低了聲音，“你不是在給‘自由之子’那幫人干活吧？他們最近也在到處買這些玩意兒。”

菲奧娜的心臟跳得些，只能含糊地回答，“都是為了混口飯吃。”

壯漢咧開嘴，露出一口黃牙。

“有麻煩，可以來碼頭的‘綠龍酒館’，找一個叫芬恩的人。”

他沒再多問，只是從懷里掏出一塊干硬的黑面包，塞到菲奧娜手里。

離開雜貨店，菲奧娜又去了黑市。

她沒敢直接問火藥，只說想買些便宜的、能打鹿的家伙。

一個牙齒熏得焦黑的販子告訴她，現在所有的鉛和火藥，都被“大人物”們包圓了，價格翻了三倍不止。

大概是頗有姿色帶來的天然優待，黑市販子甚至還友善地提醒道：“小姑娘，那些東西保不了你的命，只會要了你的命。”

菲奧娜帶著大包小包的物資和兩條至關重要的情報，回到了倉庫。

倉庫里，李維已經完成了他的工作。

地上擺著兩種截然不同的“產品”。

一種是用一個巴掌大的小鐵盒裝著的細膩粉末，茶葉的清香混合著薄荷的涼氣，被他命名為“東方醒神散”。

另一種，是用粗麻布縫制的一個個小方包，里面是碎茶末和甘草根的混合物，看起來廉價又粗糙，他管這個叫“方便茶湯”。

菲奧娜將買來的東西和找零的便士放在地上，然后一五一十地匯報了她出門后的所有經歷。

被通緝，帕克的試探，獨眼芬恩的幫助，還有軍火被壟斷的消息。

她說完，有些緊張地看著李維，等待他的評判。

李維聽完，臉上沒什么表情，這本就是他已經知道的事情。

實際上，他也就比菲奧娜早邁入家門五分鐘。

從菲奧娜出門開始，那桿線膛燧發鳥銃的槍口就從來沒有在菲奧娜身上移開過。

這個愛爾蘭少女很美，讓人動心，但若必要的時候，他也不介意讓這朵玫瑰變成血色荊棘。

事實證明，他賭對了。

李維沒有夸獎，只是彎腰撿起一包粗糙的“方便茶湯”，遞到菲奧娜面前。

“你的‘朋友’芬恩，會喜歡這個。下次送他一包，告訴他，喝這個比喝劣質朗姆酒，更能讓他在冬天里站直腰桿。”

接著，李維的視線轉向了那盒精致的“東方醒神散”。

“我們原先的計劃，是把東西賣給帕克那種雜貨店，再經由他搭上大人物的渠道。現在看來，格局太小，而且他已經起了疑心。”

他抬起頭，看著菲奧娜，臉上浮現出一個諱莫如深的笑容。

“你說，那個通緝你的前雇主，是不是很想巴結那些戴假發的英國老爺？”

菲奧娜愣住了，想了一會，這才緩緩說道，“他是個十足的勢利眼，做夢都想得到一張總督舞會的請柬。”

“很好。”李維站起身，“那你明天就去見他。”

“啊？”

“你不再是偷面包的女仆菲奧娜。你現在是一位神秘東方巨商的女仆。你的主人對波士頓上流社會的生活很感興趣，但對這里的飲品感到非常失望。”

“他唯獨聽聞博伊爾先生品味不凡，特地派你送上一份‘家鄉的薄禮’，作為一份見面禮。”

他一手握著菲奧娜的肩膀，一手將那盒“東方醒神散”塞進菲奧娜冰冷的手里。

“告訴他，你的主人想通過他，了解一下波士頓有哪些‘真正’的體面人。如果他能引薦，你的主會讓他見識到，來自東方的財富是多么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