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贓？”菲奧娜顯然沒理解這個詞的確切含義，但她能感覺到，這和教堂里牧師說的“分享”絕對不是一回事。

李維沒有解釋。他重新走到那箱茶葉前，用撬棍徹底打開了箱蓋。

滿滿一箱黑色的、條索狀的茶葉，在昏暗的倉庫里，仿佛散發(fā)著烏金般的光芒。

“三百四十磅，這是我們的本錢。”

李維的手掌插進(jìn)茶葉里，感受著那干燥而粗糙的質(zhì)感，眼神里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昨晚的事，整個波士頓今天都會知道。總督蓋奇絕對會封鎖港口，英國人的軍隊會把這里圍得水泄不通。到時候，茶葉，會比金子還貴。”

菲奧娜聽得一知半解，但她抓住了重點：“這東西很值錢？”

“非常值錢。”李維點頭，“但我們不能就這么賣掉。直接賣原茶，目標(biāo)太大，而且價格也容易被壓。我們要把它變成……嗯，人人都需要，但又不起眼的東西。”

他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那是他從一個死掉的船醫(yī)身上摸來的梅毒藥方。

他把藥方在菲奧娜面前展開。

“你看，這上面的很多草藥，比如甘草、杜松子，都有自己的味道。我們可以把茶葉磨成粉，混在這些東西里，重新包裝，用不同的名義賣出去。”

“賣給誰？”

“兩種人。”李維伸出兩根手指。

“第一種，城里的闊佬。他們現(xiàn)在沒地方喝茶了，肯定憋得難受。我們可以把最好的茶葉，用小包裝，偽裝成‘東方神藥’，或者‘提神醒腦的健康粉末’，高價賣給他們。記住，越是神秘，他們越是相信。”

菲奧娜的眼睛亮了起來，她似乎明白了眼前這個東方人的思路。

“那第二種人呢？”

“第二種，”李維的嘴角露出帶著幾分狡黠的微笑，“賣給街上的普通人，甚至是那些英國龍蝦兵。”

“賣給他們？”菲奧娜吃了一驚，“他們是敵人！”

“他們是顧客。”李維糾正道。

“士兵們的生活很苦，每天就是面包、咸肉和朗姆酒。我們可以用那些碎茶葉，混合一些便宜的香料和糖，做成一種……嗯，就叫‘速溶提神茶包’。一小包，扔進(jìn)水里就能喝，便宜，還能嘗到茶味。他們會喜歡的。”

菲奧娜徹底被李維的思路震驚了。

這個東方男人，腦子里裝的都是些什么？

他居然想把一箱茶葉，同時賣給鬧獨立的“愛國者”和前來鎮(zhèn)壓的英國士兵？

“這……這太瘋狂了。”

“這叫生意。”李維看著她，“而你，菲奧娜·卡希爾小姐，你現(xiàn)在是我的合伙人。這箱茶葉，有你的一份。”

“我的一份？”菲奧娜指了指自己，有些不敢相信。

她只是個逃跑的女仆，身無分文。

“對。”李維點頭，表情嚴(yán)肅。

“我救了你的命，你幫我搬了東西。昨晚我們是平等的。所以這批貨，我占七成，你占三成。”

“你負(fù)責(zé)在外面跑腿、銷售，尤其是把東西賣給那些愛爾蘭同鄉(xiāng)和‘自由之子’。我負(fù)責(zé)生產(chǎn)、供貨，以及和那些‘大人物’打交道。你覺得怎么樣？”

菲奧娜的心臟砰砰直跳。

三成！她這輩子都沒想過自己能擁有一筆財富的三成。

她看著李維，這個男人不僅給了她新生，現(xiàn)在還要給她一份事業(yè)。

她很清楚，他完全可以把自己當(dāng)成一個普通的下人使喚，甚至像昨晚那個混蛋一樣對待她。

但他沒有。他給了她選擇和尊重。

“為什么？”她忍不住問道，“你完全可以……自己全要了。”

李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似乎有某種菲奧娜看不懂的東西。

“因為一個人，是成不了事的。”

“在這片土地上，我們都是外人。黃皮膚的，愛爾蘭的，都一樣。想要不被欺負(fù)，不被當(dāng)成狗一樣使喚，就得抱成一團(tuán)。你，是我的第一個‘家人’，也是我的第一份‘原始股’。我需要你，菲奧娜。”

“原始股”這個詞，菲奧娜又沒聽懂。

但“家人”這個詞，卻像一道暖流，緩緩地流入了她內(nèi)心最柔軟的地方。

她的眼眶一熱，差點又掉下淚來。但她強行忍住了，只是用力地點了點頭。

她挺起胸膛，那被粗布女仆裝包裹的胸脯，因此顯得格外挺拔，形成了一道驚心動魄的曲線，“不過，我不要三成。”

“嗯？”李維有些意外，莫非三成還不滿足？

“我要兩成。剩下的一成，算是我買你的。買你以后繼續(xù)保護(hù)我。”

李維愣住了。

他看著眼前這個剛剛還像受驚小鹿一樣的女孩，此刻卻像個精明的商人一樣跟自己討價還價。

她不是在拒絕，而是在用一種更聰明的方式，將兩人的關(guān)系捆綁得更緊。

她要的不是單純的利益分配，而是一個長期的、可靠的承諾。

這個女人，不簡單。

李維忽然放聲大笑起來，為自己救了一個聰明人而大笑。

“好！成交！”他伸出手。

菲奧娜也伸出手，握住了他。

他的手掌寬大、有力，布滿了厚厚的老繭，卻異常溫暖。

“好了，‘股東’小姐。”李維松開手，恢復(fù)了那副公事公辦的模樣。

“現(xiàn)在，我們來談?wù)劦谝还P生意。城北的帕克雜貨店，老板是個老吝嗇鬼，但路子很野。我需要你去他那里，買一些東西回來。甘草、薄荷、杜松子、小麻袋，還有……”

他頓了頓，從懷里又摸出幾十枚便士，塞到菲奧娜手里，壓低了聲音。

“……還有，去黑市，問問有沒有人賣火藥和鉛彈。有多少，問多少。我們得有點能保護(hù)自己的東西。”

菲奧娜接過便士，感受著那冰冷的觸感，重重地點了點頭。

“交給我。”

她轉(zhuǎn)身，沒有絲毫拖泥帶水，像一陣風(fēng)似的走出了倉庫。

李維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的光亮里，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

他走到倉庫的最深處，搬開一堆雜物，露出下面一塊巨大的石板。

他費力地掀開石板，下面是一個不深的地窖。

地窖里，是他來到這個世界時，身上唯一的“遺產(chǎn)”。

一個用油布緊緊包裹的長條形物體。

他解開油布，里面是一支保養(yǎng)得油光锃亮的，產(chǎn)自比利時列日小城的線膛燧發(fā)鳥銃。

旁邊，還有一個牛皮袋，里面裝著幾十發(fā)特制的米尼彈，以及一小罐最精純的火藥。

這是他在廣州十三行，從一個喝醉了的英國軍官手里“贏”來的賭注。

這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他最深的底牌。

“家人……”李維撫摸著冰冷的槍身，喃喃自語，“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啊，菲奧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