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閣中鏡語,檐下回聲
雨絲斜斜掠過鏡匠巷的青瓦,聞鏡閣的木門被風推得輕響,檐角的風鈴晃出清越的聲,混著閣內銅尺敲銅鏡的脆響,纏成一團溫吞的調子——這是陳硯聽過最安穩的“鏡聲”。
“這塊殘片的紋路不對勁。”林墨用鑷子夾起片唐代銅鏡的碎片,碎片邊緣的暗紋在雨光里泛著微光,與她指尖的銅尺產生共鳴,發出“嗡嗡”的低鳴。“你聽,它在‘說’自己受過墟域的侵蝕,只是被人用朱砂封住了——像是畫皮前輩的手法。”
陳硯將耳朵貼近碎片,果然聽見細碎的聲響,像有人在吹朱砂末,簌簌的,與母親修復館里研顏料的聲重合。他想起母親總說,老鏡子是有記性的,你對它好,它就會把藏著的故事,化成聲告訴你。
周野正舉著手機拍“雨中修鏡vlog”,鏡頭懟到阿蟄臉上:“阿蟄,對著鏡頭說句‘銅鏡會說話’,記得配點神秘感……哎你別躲啊,你臉上的墨痕在雨里發光,多有氛圍感!”
阿蟄被鏡頭逼得后退,撞到了老顧的咸菜壇子,壇口的布簾滑落,露出里面泡著的銅鏡殘片——是老顧的新發明,“咸菜泡鏡法”,說能“用咸澀中和墟域的陰寒”。此刻那些殘片在鹵汁里輕輕碰撞,發出“咕嘟咕嘟”的聲,像在抗議這奇怪的“修復手段”。
“別瞎鬧。”老顧扶正壇子,卻沒把布簾拉上,“這些碎片是從羅布泊撿的,沾了太多沙粒,用鹵汁泡軟了才好清理——當年石守就總說,‘鏡脈也需要煙火氣養著’,咸菜的咸,就是人間的味。”
雨突然大了,打在“聞鏡閣”的木牌上,濺起的水花順著“鏡”字的筆畫流淌,在地面匯成個小小的水洼。水洼里,所有銅鏡的倒影都在震動,映出的不是閣內景象,而是莫高窟的飛天壁畫,畫里的飛天正舉著鏡,鏡光落在水面,蕩開圈漣漪,漣漪里浮出畫圣的聲音:“記得把《飛天鏡變圖》補完,顏料我留在第323窟的暗格里了……”
“是畫圣的鏡聲!”陳硯猛地抬頭,溯洄鏡在掌心發燙,完整的鏡面映出畫圣在窟內研墨的身影,墨條磨硯臺的“沙沙”聲,穿透時空落在閣內,與林墨研朱砂的聲重疊。
周野的手機突然自動播放起段錄音,是他外婆的聲音,帶著老式收音機的雜音:“小硯啊,你媽當年總說,‘鏡聲回響的地方,就是家’……那枚刻著‘硯’字的銅簽,我給你藏在修復館的樟木箱底了,別總弄丟……”
錄音的背景里,有畫皮哼歌的聲,墨影咳嗽的聲,還有石守敲石碑的“篤篤”聲,混著雨打窗欞的響,像一群老朋友在隔壁聊天。周野舉著手機,突然沒了聲音,雙辮上的水珠滴在地上,和陳硯眼眶里落下的雨,砸出同樣的聲。
阿蟄蹲在角落,正用砂紙打磨塊銅鏡,砂紙蹭過銅銹的“咯吱”聲里,突然摻進個年輕的聲音,清亮的,帶著點倔強:“我才不會變成影核的傀儡……清姐,等我回來給你畫新鏡子……”
是鏡心的聲音。阿蟄手一抖,砂紙劃破了手指,血珠滴在銅鏡上,那聲音突然清晰起來,像在耳邊說:“告訴陳硯,倒影湖的柳葉還在長,周野的青蛙車該上發條了……”
雨停時,夕陽從云縫里漏下來,照在溯洄鏡上,鏡面突然射出七道光,落在閣內七面銅鏡上。每面鏡都亮起,發出不同的聲:
——母親的銅尺敲在修復臺上,“嗒”的一聲,是在說“小心點”;
——父親的梅花徽章碰撞的“叮”聲,混著他笑罵“陳硯又偷拆我的工具箱”;
——畫皮的朱砂筆掉在調色盤上,“啪”的一聲,濺出的顏料里藏著她的笑;
——墨影的狼毫筆掃過宣紙,“唰”的一聲,墨跡里浮出他給畫皮改畫的認真;
——石守的銅刀劈向石碑,“哐”的一聲,是他說“鏡在,人就在”的決絕;
——畫圣的毛筆蘸顏料,“滋”的一聲,是他在洞窟里哼的小調;
——鏡心的發簪劃過水面,“叮咚”一聲,是她對陳硯說“你和你媽一樣,眼里有光”。
七聲交織,撞在閣的梁柱上,彈回來,繞著每個人的耳朵轉了圈,最后鉆進陳硯掌心的溯洄鏡里,凝成一句清晰的話:“我們都在。”
周野的vlog還在錄著,鏡頭搖到窗外,鏡匠巷的積水里,所有的倒影都在發光,像無數面小鏡子在呼應。張叔的包子鋪飄來梅干菜的香,混著老顧咸菜的咸,纏在潮濕的空氣里,成了最好的“回響”。
陳硯握緊溯洄鏡,鏡身的溫度正好,像母親的手覆在他手背上。他知道,所謂“鏡聲回響”,從不是虛無的幻聽,是那些離開的人,把念想化成了聲,藏在銅鏡的紋路里,藏在研墨的動作里,藏在咸菜的鹵汁里,藏在每個下雨的午后,告訴你:
別怕走下去,我們的聲,會一直跟著你。
閣外的風鈴又響了,這次帶著七道不同的調子,纏成串,遠遠傳開,落在長安的每個角落,像在說:
故事還長,鏡聲不斷,回響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