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鏡聲引路,舊巷新痕
秋陽穿過鏡匠巷的梧桐葉,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無數面碎鏡在閃爍。陳硯蹲在聞鏡閣門口,正用銅尺丈量一塊新收的銅鏡殘片,尺身劃過銅銹的“沙沙”聲里,突然摻進串熟悉的“咯噔”聲——是周野那輛鐵皮青蛙車的動靜。
“快看我淘到什么寶貝!”周野推著輛老式二八自行車沖過來,車后座捆著個巨大的木匣,匣身刻著鏡盟的星紋徽章,邊角還沾著些干泥,像是剛從土里挖出來的。他剎車時沒穩住,連人帶車摔在陳硯面前,青蛙車從口袋里滾出來,正好撞在木匣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匣子里立刻傳出“嘩啦啦”的動靜,像有無數鏡片在碰撞。
“這是從長安城西的老宅子挖出來的。”周野爬起來拍胸脯,“房主說這匣子埋在石榴樹下三十年了,挖出來時還在發燙,上面的星紋一到夜里就發光——我猜是鏡盟的‘傳家寶’,說不定里面藏著能讓銅鏡開口唱歌的秘訣!”
林墨湊過來,指尖剛碰到木匣,銅尺突然“嗡”地一聲豎起來,直指匣鎖。鎖是黃銅做的,形狀像半面溯洄鏡,鎖孔里隱約有光在動。“是‘聲控鎖’。”她側耳聽著匣內的動靜,“里面的鏡片在按特定頻率碰撞,像是在等對應的‘鏡聲’來開鎖。”
阿蟄蹲在地上,把耳朵貼在木匣上,臉上的墨痕在陽光下微微發亮:“我聽見了,是三短兩長的節奏,跟老顧敲咸菜壇子的聲一樣!”他撿起塊小石子,學著老顧的樣子敲匣蓋,“篤篤、篤篤篤——不對,是‘篤、篤、篤、篤篤’!”
木匣沒反應,反而傳出更亂的碰撞聲,像在“嘲笑”他的節奏不對。陳硯突然想起母親修復館的樟木箱,每次打開前,母親都會用指關節敲箱蓋三下,輕重不一,說那是“喚醒老物件記憶的暗號”。他試著用指節敲匣蓋:輕、重、輕,正好對應“清”字的筆畫頓挫。
“咔噠”一聲,鎖開了。
木匣里鋪著層暗紅色的絨布,上面整齊地碼著七面小銅鏡,每面鏡的背面都刻著個名字:清、梅、朱朱、墨塵、石垣、硯秋、鏡心——正是初代七子的信物。此刻這些銅鏡正微微震動,發出不同的聲:母親的鏡帶著研朱砂的“簌簌”聲,父親的鏡裹著梅花落瓣的“沙沙”聲,畫皮的鏡混著她笑時的“咯咯”聲……七道聲纏在一起,像支不成調的歌。
“是‘七子共鳴匣’。”老顧不知何時站在身后,手里還端著碗剛泡好的茶,茶香混著銅鏡的銅銹味,格外安心。“當年鏡盟解散前,特意做了這個匣子,把每個人的‘本命鏡’收在里面,說等哪天鏡聲能再聚,就是七子精神回家的時候。”他喝了口茶,茶碗碰在石桌上,發出“當”的一聲,匣子里的銅鏡突然同時變亮,聲也變得整齊起來,像被這聲“定”住了。
周野突然拍手:“我知道了!要讓所有鏡聲合在一起!”他抓起青蛙車,對著母親的本命鏡搖了搖,青蛙車的發條“咔咔”轉動,發出的聲竟與鏡里的朱砂聲完美重合。“你看!我外婆的青蛙車果然是‘神器’!”
陳硯拿起父親的本命鏡,對著陽光輕輕轉動,鏡光落在梧桐葉上,葉影晃動的“嘩嘩”聲,正好接上鏡里的落瓣聲。林墨用銅尺敲了敲畫皮的鏡,尺子的“錚錚”聲混著鏡里的笑聲,像有人在旁邊說“小丫頭片子,敲輕點”。阿蟄學著老顧的樣子,用手指敲自己的額頭(他的墨痕處能傳遞微弱的鏡脈波動),發出“咚咚”聲,墨塵的本命鏡立刻回應,傳出狼毫筆掃過宣紙的“唰唰”聲。
七道鏡聲漸漸融成一股,順著木匣的縫隙淌出來,鉆進聞鏡閣的每面鏡子里。閣內掛著的古鏡突然都亮了,有的映出莫高窟的壁畫,有的映出羅布泊的沙丘,有的映出長安的城墻,畫圣的聲音從鏡里傳來:“傻小子們,這才是‘鏡聲回響’的真意——不是要找哪面鏡會說話,是要讓所有散落在各處的聲,重新聚在一起。”
木匣底部突然彈出塊暗格,里面躺著張泛黃的紙,是母親的字跡,寫著:“當七子鏡聲重聚時,去鏡匠巷的井臺邊,那里有‘終局之鏡’的最后一塊殘片,藏在井底的回音里。”
井臺就在聞鏡閣斜對面,是口老井,井繩磨得發亮,井壁爬滿青苔。陳硯趴在井邊往下望,井底的水面像面鏡子,映著他的臉,也映著七面本命鏡的光。他試著把父親的本命鏡湊近井口,鏡聲剛落,井底就傳來“咚”的回響,水面蕩開圈漣漪,漣漪中心浮出塊小小的鏡片,正隨著漣漪轉動,像在等他去接。
“我來!”周野自告奮勇,解下井繩系在腰上,“想當年我可是‘掏鳥窩冠軍’,這點高度算什么!”他剛往下爬了兩米,突然大喊,“哎?井壁上有字!寫著‘周野的外婆到此一游,順便藏了包辣條’——我外婆還真在這兒藏過東西!”
等他把殘片撈上來時,手里果然多了包油紙包著的辣條,紙都泡軟了,卻還能看清上面的字:“給鏡盟的小饞貓們留的,記得配銅鏡吃,更香。”
殘片嵌進溯洄鏡的瞬間,完整的鏡面突然射出道強光,光里浮現出初代七子的身影,他們站在鏡匠巷的梧桐樹下,笑著朝陳硯他們揮手,母親的聲音混在風里:“聽見了嗎?這巷子里的每聲,都是我們在回應啊。”
強光散去后,七面本命鏡突然飄起來,貼著聞鏡閣的梁木排成圈,每面鏡都射出道光,在閣中央拼出個“盟”字。此后每個有月亮的晚上,路過的人都會聽見閣里傳出奇怪的聲:有時是研墨的沙沙聲,有時是鏡片的碰撞聲,有時是群人的笑聲,混著井臺的回音,在巷子里繞來繞去,像在說:
我們從未離開,只是變成了這巷子里的聲,等你們回來時,喊一聲,就有回響。
周野把辣條分給大家,自己先咬了一大口,辣得直吸氣,卻笑得眼睛發亮:“聽見沒?我外婆的辣條,連井底的回音都記住了!以后我們也得多留點聲在這兒,讓百年后的人也能聽見,聞鏡閣里,曾有群人,一邊修鏡,一邊吵吵鬧鬧,把日子過成了歌。”
陳硯望著梁上的本命鏡,突然明白“鏡聲回響”的真正含義——不是要留住過去的聲,是要把當下的聲,變成未來的回響。就像這口老井,你對著它喊,它就會應;就像這些老鏡子,你對它好,它就會把你的故事,講給后來的人聽。
夕陽西下時,聞鏡閣的燈亮了,照在七面本命鏡上,光順著窗欞淌到巷子里,與井臺的月光纏在一起。陳硯拿起銅尺,輕輕敲了敲剛修復好的銅鏡,“叮”的一聲,巷子里立刻傳來“叮”的回響,像是無數面鏡子在回應。
他知道,這聲,會一直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