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裝》雜志的照片洗了出來。

雖然張秀茹之前沒有過拍攝雜志的經驗，但她天生鏡頭感好，對服裝又有天然的敏感度，因此幾套不同風格的拍攝都很成功。

女人很滿意，取出一個厚厚的信封。

“來，拿好，這是答應給你的兩百塊錢。”

張秀茹卻沒有伸手。

女人一怔：“怎么了？”

張秀茹看著她，囁嚅道：“劉主編，這錢我不要，我免費幫你拍好啦。”

女人疑惑地看著她，片刻后，明白了什么，嘆了口氣：“就算你不收錢，我也沒辦法幫你解決工作問題啊，這是規定……你呀，還是拿著吧。”

“不，我不要。”張秀茹很堅決將手背在身后，“就算你幫不了我，我也不怪你。”

女人盯著她看了會兒，將信封收了回去，笑了笑地說：“我姓劉，叫劉蔚。你留個地址給我，回頭等雜志出來了，我給你寄幾本樣刊過去。”

……

……

燕京大學，廣播站。

一棟蘇式老樓，二層，某間辦公室。

江思容坐在桌前，面前攤開一本《青春之歌》。

“盧同學，這本書你看過了嗎？”

盧遠航笑著點頭，“當然看了。”

“你讀完后，有什么想法？”

盧遠航略一思索，答道：“這本書，確實是我們這一代青年繞不開的經典。盧嘉川、江華這些革命者的堅定和犧牲，讓我讀的熱血沸騰。”

江思容微微笑了一下。

盧遠航一抬頭，恰好就看見了她臉上的笑，受到鼓舞，繼續說道：“不過……對于林道靜這個人物，我在敬佩之余，也有一點遺憾和心疼。”

“哦？心疼？”江思容有些意外。

“沒錯。”盧遠航認真地道，“我明白她反抗舊家庭、追求光明的進步意義。但是……平心而論，余永澤確實有他的局限性，但他為林道靜提供了一個可以安心讀書、躲避風雨的港灣太難得了，她卻非要選擇那么激烈的一條路……”

江思容略微蹙眉，淡淡地說，“所以，你的意思是，革命理想是男人的事，而女人，只需要找一個‘港灣’，‘安穩’地躲在男人的身后，就算是完成了人生的價值？”

“江同學，你別誤會，我沒有輕視女性的意思。”盧遠航一怔，連忙解釋道，“我只是覺得，她去做一些宣傳工作，不也是一種很好的方式嗎？沒必要走上街頭，拋頭露面，把自己置于危險之中。我這是心疼她，一個女孩子不需要太逞強，像沖在第一線這種事，交給男人就可以了。”

“逞強？”

江思容輕輕重復了一遍這個詞，沒再說話。

看著她沉默下來，盧遠航感覺到，自己似乎說錯了什么。

他回想自己方才說的那些話，卻又找不出什么太大的問題。

只能說，女孩子的心思，實在讓人捉摸不定。

她們一向比男人要細膩敏感，尤其是江思容這樣的姑娘，玲瓏剔透卻又百轉千回，實在不好琢磨猜測。

但在他的眼中，這也正是她的魅力所在。

比起那些膚淺得一眼可以看穿的姑娘，有吸引力多了。

“這樣吧，我們先不討論這個了，”盧遠航很體貼地給出了建議，“時間剩的不多了，不如稿子由你全權負責，我保證當好一個播音員，完完全全按照你的稿子和要求來念，行嗎？”

江思容的心中輕輕嘆了一口氣。

她的目光落在了桌角那臺笨重的開盤錄音機上，過了會兒，才淡聲道：“好，那我今天先把稿子寫出來，明天下午，我們錄一下試試。”

周三下午。

盧遠航興沖沖地來到廣播站，等著江思容。

幾分鐘后，江思容到了。

她看見盧遠航，開口的第一句話卻是，“對不起，今天應該錄不了。”

盧遠航一愣，問道：“為什么？”

“我寫不出來稿子，”江思容搖了下頭，很輕很慢地說，“我無法一人飾演兩個角色，我無法和另一個‘不存在的人’產生思想上的碰撞……”

“那現在怎么辦？”盧遠航皺起了眉，提醒她，“后天就要首播，再不錄就來不及了。”

江思容抿了下唇。

是啊，還有什么辦法呢？

傍晚。

“陳旭陳旭，樓下有人找你！”

孫萬達風一般地沖進寢室，聲音喊到整層樓幾乎都能聽到。

陳旭停下筆，抬頭：“誰？”

“江思容學姐！”

天真小孩兒B一臉興奮。

又不是找他的，也不知他興奮個什么勁。

陳旭下了樓，看到了正等在一棵樹下的江思容。

“你找我？”問完他就猜到了幾分，“還是因為廣播站的事？”

江思容點點頭，“我希望，你能再考慮一下，你的聲音真的很適合……”

陳旭皺了下眉，“我以為上一次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對廣播站沒興趣。”

“你先不要這么快下結論，總要先試一試，才知道有沒有興趣呀？”

“一個人的面前擺著一坨屎，不需要試一下，才知道那玩意兒是不能吃的。”

“……”

這人的嘴是抹了毒藥嗎？

江思容抿了下唇，試探地問，“你是對廣播站有什么偏見嗎？”

“沒有，只是個比喻罷了。”

“可是，我是真的，真的，確實一下子找不到比你更合適的人選了……”

“我很同情，但愛莫能助。”陳旭說，“要是沒有別的事，我先回宿舍了。”

“……”

陳旭本來以為，江思容這一次會徹底放棄。

然而很快，他就發現自己失算了。

周四早上，江思容竟也出現在中文系的教室里。

其他學生也沒太驚訝。畢竟這堂課是中文系四老之一的吳祖緗先生的古代白話小說課，別說大一中文系的了，外系的、高年級的甚至外校的學生都可能會出現在課堂上。

江思容四顧一圈，走到陳旭所在的那一排，和他旁邊的人換了個位置，然后坐了下來。

陳旭乜了她一眼：“江學姐，你這是什么意思？”

江思容小聲說：“我希望你能答應我，先去試錄一次。”

陳旭：“……我要是不答應呢？”

她咬了咬唇，輕柔但堅定地說：“我會一直跟著你，直到你答應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