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正彎腰給爐子添煤球，聽見問話，頭也不抬，隨口道。

“您是想買東西嗎？那地兒可多了去啦！前邊兒王府井就是市百貨大樓，有好幾層樓高呢。還是王府井，有個東安市場，也特熱鬧。還有前門大柵欄，再遠點兒的西單，都是咱們燕京頂頂有名的！”

“百貨大樓、東安市場……”

張秀茹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又問，“王府井該怎么走啊？”

那姑娘直起身子，用火鉗朝著某個方向比劃了下。

“喏，往那邊去，二十幾分鐘就到了。”

“謝謝你啊同志。”

半小時后，張秀茹站在了一棟五層樓高的磚黃色大樓前，不由自主地仰起了頭。

在紅土市，三層樓的供銷社大樓已經是頂高的建筑了，而眼前這座，簡直像一座山。

它就是燕京市第一座，也是最大的百貨商場——燕京市百貨大樓。

張秀茹仰望了足足一分鐘，才跟著人流，走進商場大門。

大廳亮如白晝，琳瑯滿目的商品讓她眼花繚亂。

一樓大部分是賣雪花膏、洗頭膏之類日用品的地方，大部分柜臺前都圍著不少人，但有一個柜臺格外人山人海，還有不少人在往那邊擠，嘴里嚷著什么“到張秉貴那里去買糖”之類的話。

張秀茹也在新聞里聽到過“張秉貴”的名字，據說對方是一位賣糖果的售貨員，還是全國勞模，入大代表，有個絕活，叫一把抓。

顧客要二兩，他一抓就是二兩，要半斤，一抓就是半斤。

難道那里就是他賣糖果的柜臺？

換做平時，按照張秀茹的性子，一定會去湊一下熱鬧。

但她想起自己要做的事，還是一扭頭，直奔紡織品柜臺所在的二樓。

二樓左側，紡織品區。

張秀茹站在不遠處，看著前方那一排玻璃柜臺，還有柜臺后的售貨員，深吸一口氣，壓制住因為忐忑緊張而在怦怦亂跳的心臟，邁步走了過去。

柜臺前圍著不少人，售貨員忙得不可開交。

張秀茹站在旁邊等了會兒，見人少了一點，才走到一名售貨員面前。

“那個，同志，我想問……”

對方張口就問：“你要什么布，快點說。”

張秀茹忙道：“我不是要買布，我是想……”

“不買布你杵在這里干什么？沒看到我們忙得要死啊？！”對方語氣生硬地說。

張秀茹連忙賠笑道：“不好意思，我只是想問幾句話，很快的。”

對方皺眉：“問什么？”

“你們這兒招人嗎？”

沒等對方說話，張秀茹又強調道，“我做過好幾年售貨員了，也是賣布的，大部分布我都認得，喏，那個是的確良，這個是人造棉，還有卡其布……對了，我還會做衣服，我身上的衣服就是我自己做的！”

那售貨員愣了一下，打量了她幾眼，說，“你的意思是，你想來我們這里工作？”

張秀茹點點頭。

售貨員直接搖頭：“不行的，你以為我們這兒是想進就能進的嗎？我們是國營單位，招工有名額，要統一安排，不自己招人。”

張秀茹的手指攥著自己的襯衫下擺，還不死心：“那臨時工呢？做臨時工也沒關系的。”

“我們現在不缺人，”那售貨員說完，又似笑非笑地補了句，“就算要招臨時工，那也輪不到你啊。”

張秀茹的腦子沒轉過來，下意識地問了一句，“為什么？”

這個問題落在其他人的耳朵里，可能很好笑，因為那幾個售貨員都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一個售貨員說：“聽你口音，不是燕京人吧？戶口哪兒的？”

張秀茹老實回答：“紅土市。”

“我們燕京本地戶口的人都打破頭進不來這兒，你一個外地人，也想到我們這里做事？行了行了，快走吧，別耽誤我們工作。”

張秀茹咬了咬唇，終于轉過身，往外走去。

身后隱隱還傳來那幾個售貨員的說笑聲。

“真好笑，她還以為我們百貨大樓是菜市場，隨便就能進的啊？”

“果然是外地人，什么都不懂。”

“長得倒是挺漂亮的……”

“光漂亮有什么用，戶口都沒有，還想在燕京找工作？不自量力。”

……

……

這天下午，寢室又陸續到了三個人。

至此，316寢室全員到齊。

這時陳旭也知道了除了高仕仁和中年男人勞友迢之外幾人的名字，

和勞友迢換床位的天真小孩兒A，叫胡一鳴，來自煎餅果子和快板之鄉。

天真小孩兒B，叫孫萬達，來自粵東。聽到這個名字，陳旭都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怎么不姓王呢？

天真小孩兒C，叫羅佑，皖北人。

除了他們，還有兩人和陳旭差不多大，一個叫顧東方，燕京本地人，一個叫郭彥，甘肅人。

陳旭如今的記憶力過人，一遍就記住了。

見人到齊，勞友迢也如沒事人一般，笑呵呵地說：“俗話說得好，百年才能修得同船渡。我們來自五湖四海，今天能在燕京見面，未來又會在同一個寢室度過四年，這至少也要五百年的緣分了！”

“我的年齡最大，忝算是大家的老大哥，今天中午，我在燕春園請大家吃飯，慶祝咱們316的第一次全員聚餐！”

最后這句話一出，宿舍里不少人的眼睛都亮了。

燕春園。

這兒是整個燕京大學最好的食堂，提供的全是炒菜，連廚師也是燕京頗為有名的大廚。

除了炒菜，還能見到一般學生食堂沒有的啤酒、汽水等稀罕飲料。

當然，價格也是普通食堂的兩三倍。

能來這里吃飯的，多半是燕大的教授老師，沒有特殊情況，普通學生鮮少會選擇這里。

勞友迢也算是下了血本。

一進大門，眾人的神情舉止，就鮮明地分成了幾類。

郭彥和羅佑兩人明顯有些拘謹和緊張了。

地上是干凈的水磨石，桌椅是擦得锃亮的木頭，襯得他們身上的舊軍裝和解放鞋有些格格不入，連眼珠子都不敢亂轉了。

高仕仁和胡一鳴、孫萬達三人也有些局促，但比他們兩個要強一些。

顧東方則是很自然地左看看，右看看。他是燕京本地人，腕上還戴著手表腰間系著皮帶，家庭條件不錯，見過不少世面。

勞友迢的視線最后落在了陳旭的臉上。

對方比顧東方還要神態自若，目光只是略掃了一眼四周，就渾然無事地收了回來，似乎對他來說，這燕春園和燕大的普通食堂也沒多大區別。

勞友迢一怔。

這小子，不簡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