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

刺耳的巨響回蕩在戰場之上。

巨大的門栓被數人合力抽開，發出沉悶的聲響，那扇巨大城門，在萬眾矚目之下，緩緩地、一寸一寸地向內打開。

隨即，一隊人影從陰暗的門洞中緩緩走出。

為首的，正是李成芳。

他將一面用白色戰袍臨時制成的白旗，高高舉起。

他的身后，跟著數十名同樣解除了武裝的清軍將校。

他們走得小心翼翼，臉上帶著敬畏與不安，最終在城門前那片灑滿陽光的空地上，停下了腳步。

在城外數萬道目光的注視下，李成芳走在最前，他深吸一口氣，猛地單膝跪地，將那面臨時趕制的白旗插在身前，用盡全身力氣，聲嘶力竭地高呼：

“罪將李成芳，率泉州闔城將士，恭迎大明定王殿下！恭迎大明王師入城！”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卻又無比清晰。

他身后那數十名將校也齊刷刷地跪了下去，跟著他一同山呼：

“恭迎大明王師入城！！”

隨著李成芳的獻降，城門徹底洞開。

他身旁的鄭成功低聲道：“殿下，看來此城，已是我等囊中之物，我們快快進城吧！”

“不，”朱慈炯搖了搖頭，“一座沒有秩序的城，比一座堅固的堡壘更危險。”

他沒有理會跪地的李成芳，而是轉向身后的霍克，下達了第一道命令。

“霍克，命陸師第一團、第二團為先鋒入城。

他們的任務只有一個：控制全城所有主干道、城門、武庫、糧倉及官衙！

鳴槍示警，頒布宵禁令，凡有趁亂打家劫舍、作奸犯科者，無論軍民，一律就地格殺，無需請示！”

“遵命，殿下！”霍克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隨即轉身，冰冷的命令被迅速傳達下去。

很快，兩支軍容嚴整、步伐如一的鋼鐵洪流，便邁著整齊的步伐，開進了泉州城。他們沒有絲毫的騷擾百姓，只是以一種冷酷而高效的姿態，迅速接管了這座城市的每一個關鍵節點。

直到這時，朱慈炯的目光才重新落到李成芳的身上。

“李將軍，請起。”他親自上前，虛扶一把，“你棄暗投明，保全闔城百姓免遭戰火，此乃大功一件。本王，記下了。”

李成芳受寵若驚，連連叩首：“罪將不敢當！能為殿下效力，乃罪將三生之幸！”

朱慈炯點了點頭，隨即道：“功是功，但規矩是規矩。

你與你麾下將士，需暫時解除兵權，統一安置于城外大營，待我軍甄別之后，再做定奪。

本王需要確保，泉州城內，再無任何可以威脅到我大明統治的武裝力量。”

這番話恩威并施，既肯定了其功勞，又毫不含糊地收繳了其兵權。

李成芳心中一凜，卻也只能恭敬領命。他知道，這已是最好的結果。

在軍隊完全控制住城市秩序后，朱慈炯才在鄭成功、陳永華等一眾文武的簇擁下，正式踏入了這座他光復大業的第一座重鎮。

....................

城內，一條不起眼的陋巷深處，老張頭死死地用一根破門板頂住自己家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

他懷里，六歲的小孫子“小石頭”嚇得渾身發抖，小臉埋在爺爺滿是補丁的衣衫里，連哭都不敢哭出聲。

城外的炮聲、喊殺聲，老張頭聽了一輩子。

他活過了崇禎末年的流寇，活過了清軍入關的血洗，他知道，每當城頭變幻大王旗時，最先遭殃的，永遠是他們這些如螻蟻般的升斗小民。

“爺爺……我怕……”小石頭悶悶的聲音傳來。

“不怕，不怕，石頭乖，睡一覺就好了。”老張頭干裂的嘴唇哆嗦著，用粗糙的手掌輕輕拍著孫子的后背，眼中卻是一片死灰。

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家里的地窖里藏了半袋發了霉的陳米，那是他和孫子最后的口糧。

至于能不能活過今晚，全看老天爺的意思，或者說，看城外那些“王師”的心情。

在他看來，大清也好，大明也罷，當兵的都是一個路子。

城破之日，便是縱兵劫掠之時。

他已經想好了，若是真有亂兵踹門，他就拼了這條老命，也要護住小石頭。

漸漸地，城外的喊殺聲停了。

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種更令人心悸的、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如同沉重的鼓點，一下下敲在泉州城所有百姓的心上。

老張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來了！

然而，預想中的砸門聲、慘叫聲、女人的哭喊聲……全都沒有。

只有那冰冷的、規律的腳步聲，從街頭走向巷尾，然后又漸漸遠去。

緊接著，一個洪亮而清晰的聲音，在巷口響起，反復地用官話和本地閩南話高聲宣告：

“奉定王殿下令！泉州全城宵禁！自即刻起，凡趁亂生事、偷盜搶掠者，無論軍民，一經發現，立斬不饒！各家各戶，緊閉門窗，無事不得外出！”

老張頭愣住了。

這……唱的是哪一出？

他活了六十多年，從未見過這樣的軍隊。

進了城，這些個丘八居然不屠城，不搶劫？

他不敢信，依舊死死地頂著門板，側耳傾聽。

一夜無事。

第二天，依舊是那整齊的腳步聲，但城里卻漸漸有了一些別的動靜。

一些膽子大的鄰居，悄悄打開了門縫。

老張頭也忍不住，將門板挪開一條細縫，向外窺探。

只見街道上，一隊隊身穿深藍色軍服的士兵正在巡邏。

他們軍容嚴整，目不斜視，對兩旁的民居秋毫無犯，甚至有小孩不小心跑到了路中間，領頭的軍官也只是揮手示意，讓隊伍繞了過去。

這情景，讓老張頭愈發迷惑。

第三天，一個足以讓全城百姓都炸開鍋的消息傳來——開倉放糧！

“聽說了嗎？南門那邊在發糧食！”

“真的假的？這些個海上流寇攻城居然還開倉放糧？”

“這話可不敢亂說，什么流寇，這是大明王師！，我二舅家的鄰居親眼看見了，領頭的官爺說了，是定王殿下體恤咱們百姓，特開官倉，每戶都能領三天的口糧！”

這個消息，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間激起了千層浪。

老張頭看著懷里餓得面黃肌瘦的小石頭，聽著他“咕咕”直叫的肚子，終于一咬牙，下定了決心。

“石頭，走，爺爺帶你領糧食去！”

他牽著孫子的小手，第一次走出了那扇他以為再也無法走出的家門。

南城門廣場上，人山人海，卻井然有序。

數口大鍋里，熬著熱氣騰騰的米粥，香氣四溢。

分發糧食的士兵，沒有半分不耐煩，只是大聲維持著秩序。

老張頭排了半個時辰的隊，真的領到了一小袋沉甸甸的糙米，還和小石頭一人喝了一大碗熱粥。

捧著那袋糧食，感受著那份實在的重量，老張頭渾濁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光。

回家的路上，他看到城墻根下，圍了一大群人，比領糧食的人還多。

人群中央，幾名書生模樣的年輕人，正指著墻上新貼的幾張巨大的黃色告示，大聲地念著什么。

小石頭好奇地拉了拉他的衣角：“爺爺，那是什么？”

“是王師的告示。”老張頭嘴上應著，腳下卻不由自主地朝著人群走了過去。

他第一次，對這些高高在上的“王師”要做什么，產生了強烈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