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周的周五,我第一次挨了領導的罵。
是在所有同事面前。
那天上午十點,系統卡頓得厲害,客戶電話一個接一個打進來,后臺遲遲查不到訂單信息。我跟平時一樣按流程回應:“您好,訂單正在核實,請您稍等幾分鐘,我們會盡快處理。”
一個客戶特別暴躁:“你是機器人嗎?一句話講八遍!你他媽在玩我呢是不是?”
我按住耳機接口,依舊耐心地重復:“先生,我們系統目前確實在更新中,您的問題我已經提交加急,麻煩您稍等?!?
對方罵了一串,然后掛了電話。
我剛松口氣,就聽見梁主管從辦公區那頭快步走過來,手里拿著耳機,對我吼道:
“李晚晴!你怎么處理客戶的?人家都要投訴你了你知不知道?你一口一個‘麻煩您稍等’,你是沒背話術還是故意找事?”
整個辦公室瞬間安靜。
我怔住了,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梁主管把耳機狠狠砸在桌上:“你要再被投訴,績效就清零!別以為剛來就可以被原諒,沒人慣著你!”
我感受到身邊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落在我身上,有的同情,有的漠然,有的幸災樂禍。我只能死死攥住拳頭,低下頭說:“知道了,我會注意的?!?
她冷哼一聲走了。
我盯著電腦屏幕,眼前的訂單數據像是在水里漂浮,我眼眶發熱,聲音哽在喉嚨里。我多想反駁一句:那不是我的錯,是系統的問題,是對方情緒失控。
可我不能說。
我知道,一說出口,主管只會覺得我是推責任,工作更難做。
我知道,這不是關于對錯的問題,是職場的第一課:你弱,你就錯。
中午吃飯,我去樓下的快餐店點了一份十三塊的土豆燒雞飯,連湯都沒加。食物沒味道,我機械地扒了幾口,看著對面的白墻發呆。
一滴眼淚終于落在了飯盒邊緣,我低下頭,趕緊擦掉。身邊坐著兩個同事在聊天,她們好像沒看見我在哭。我忽然明白,有時候,孤獨不是沒人陪,而是沒人看懂你崩潰的瞬間。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我媽發來的語音。我沒聽,怕一聽聲音就徹底繃不住。
她只是想問問我中午吃什么。我知道,她永遠也不會知道,我今天吃了全職場的羞辱配土豆燒雞。
下午回到辦公室,陳璐偷偷塞給我一包紙巾,在我耳邊輕聲說:“別放在心上,她罵過比你更慘的?!?
我沒吭聲。只是點了點頭。
陳璐是唯一會在別人轉頭時偷偷遞給我一顆糖的人。我開始明白,在深圳,有這樣的人,就是一種幸運。
晚上下班后我沒直接回家。
我走到了公司附近的一個天橋上,那是我每天下地鐵時都會經過的地方。站在橋上,能看到車水馬龍,天幕低垂,城市燈光開始一盞一盞亮起來,像遠處星海。
我靠在護欄上,看著每輛車的車燈從身邊駛過,好像每一個匆忙的靈魂,都在為生活奔命。
我忽然覺得自己是其中的一部分,又不是其中任何一個。
我拿出手機,給自己發了一條微信,像是寫給另一個平行世界的我:
“今天你也很努力了,真的?!?
發完后,我又刪了。
周末我沒有回南山朋友家聚餐,沒有去逛街,也沒躺在床上追劇。我一個人去了圖書館——那是我來深圳前一直幻想的畫面:穿著簡單的襯衣牛仔褲,背著包,坐在靜靜的閱讀區看書,像電影里那些靠才華活著的女孩。
可現實是,我坐在圖書館里翻了三頁《平凡的世界》,卻一直在走神。隔壁桌的女生一邊畫PPT一邊接電話:“客戶那邊還在催,我現在在圖書館,不方便說太久……”
她掛了電話,對面一個男生問:“你周末也在加班啊?”
她苦笑了一下:“在深圳,有幾個人能真正休息?”
我低頭笑了一下,忽然就鼻酸了。
深圳這座城市,從不會逼你崩潰。它會讓你用盡全力后仍然看不見希望,最后你自己崩潰給它看。
晚上,我回出租屋的時候,看到門口坐著一個女孩,瘦瘦的,穿著快遞工的工服,臉很年輕,但眼神很疲憊。
她抬頭看我,擠出一個笑:“你也住這棟嗎?”
我點點頭,遲疑著問她:“你剛下班?”
她說:“我下午送了78個件,最后一個客戶還罵我,說我‘浪費她時間’。”
我心里一沉,坐在她旁邊。
她接著說:“我上個月回家一趟,鄰居都說我在深圳‘混得風光’,我都笑了。”
我輕聲問她:“你還想留下嗎?”
她笑了,笑得很淡:“想啊。至少在這,沒人管我幾點睡、穿什么、嫁不嫁人?!?
那一刻我明白了,她留下的理由,和我一樣。
不是因為這里好,而是因為這里給了我們選擇的自由。
回房間后,我發了一條朋友圈:
“沒人教我如何不哭,我就一邊哭一邊長大。”
這次陳璐沒有點贊,但她給我發了一條私信:“我剛來那年,每晚都背著家人哭?,F在想想,那些眼淚,值?!?
我回復她:“我也想值一次。”
本章金句:
“沒人教我如何不哭,我就一邊哭一邊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