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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章衡授法立學(xué)賬

州衙庫房的銅鎖“咔噠”打開時,揚起一陣灰塵。

章衡從書架頂層抽出個藍布包裹,解開三層系帶,露出本泛黃的冊子。

封面上“魚鱗圖冊”四個字,是用朱砂寫的,歷經(jīng)百年仍鮮艷如新。

“這是乾興年的學(xué)田圖冊。”

章衡邊往外走,邊跟站在庫房門外的一眾生員們說到。眾人跟著章衡來到前廳的案幾旁。眾人一臉好奇的看著章衡翻開魚鱗冊內(nèi)頁,見上面畫著大大小小的田塊,像一片片魚鱗,

“你們看,每塊田都有形狀、有尺寸,還有四至——東邊到哪棵樹,西邊到哪塊石頭,都寫得清清楚楚。”

柳存仁湊近細(xì)看,見“東二田”旁注著“長三十步,寬二十步,計一畝”。

“這樹……”

他忽然抬頭,

“學(xué)生認(rèn)得!就在學(xué)田東邊,樹干上有個樹洞!”

“好記性。”

章衡笑著點頭,

“丈量土地,先要看圖冊辨方位。就像你們讀書,得先知道章節(jié)順序,才不會讀錯。”

他讓矮胖生員把圖冊謄抄下來,

“照著畫,尺寸不能差一分,回頭咱們拿著抄本去對田。”

抄圖冊的三天里,章衡每天都來州學(xué)。

眾生員畫的歪七扭八,他也不惱火,反而是耐心教導(dǎo)到:

“步弓量的是實距,圖上畫的是比例。你把三十步畫成五十步,就像把‘論語’寫成‘論話’,意思就全錯了。”

丈量那天大家很早就聚集在學(xué)田邊的田壟上。章衡一到,丈量馬上開始。

柳存仁背著步弓,矮胖生員抱著抄好的圖冊,八個生員排著隊,倒像支小小的儀仗隊。

“先量這塊‘西三田’。”

章衡指著一片麥田,

“圖上說長五十步,寬三十步。柳生員,你來量長。”

柳存仁深吸一口氣,將步弓拉開。梨木弓身發(fā)出“咯吱”聲,他忽然想起父親說的:

“量地要平,做人要正”,

手腕不由得穩(wěn)了穩(wěn)。

“一步、兩步……”

他數(shù)到五十步時,章衡忽然喊停。

“再量一遍。”

章衡親自接過步弓,

“量地就像算賬,得兩遍對得上才算準(zhǔn)。”

他量到四十九步就到了地頭,

“差一步,就是半分地。十塊田差一步,就少了半畝。”

柳存仁的臉?biāo)查g紅了。

“學(xué)生知錯了。”

“知錯就好。”

章衡拍著他的肩膀,

“當(dāng)年我在福建量地,族老教我‘弓要平,步要勻’,這六個字,你們得記牢。”

量到那片被稱為“荒地”的洼地時,柳存仁蹲下身,從雜草里拔出棵稻茬:

“大人,這是今年的新稻茬!”

章衡卻沒看稻茬,反而問:

“圖上說這是二十畝,怎么量才能準(zhǔn)?”

他讓生員們沿著田埂走一圈,

“洼地不規(guī)則,就得切成小塊量,再加起來。就像你們算算術(shù),復(fù)雜的賬要拆成簡單的算。”

直到日頭偏西,矮胖生員忙的滿頭大汗,才算出總數(shù):

“回大人,總共一百二十畝!跟圖冊分毫不差!”

章衡讓生員們把界碑插進土里,又讓人取來石灰,沿著地界撒了條白線。

“這線就像賬冊上的框,”

他對眾生員說道,

“框內(nèi)的是學(xué)田,框外的不是;賬內(nèi)的是實數(shù),賬外的是虛數(shù)。”

從學(xué)田回來,眾人顧不得休息,州學(xué)祠堂里就擺開了筆墨紙硯。

章衡讓人把學(xué)田圖冊掛在墻上,指著“上等田四十畝”說:

“租子怎么收,就得怎么記。就像你們寫文章,有起因有經(jīng)過,賬冊也得有來龍去脈。”

柳存仁磨著墨,聽章衡繼續(xù)說:

“九十二石租子,分三股。束脩四十石,筆墨三十石,應(yīng)急二十二石。”

他在紙上畫了三個格子,

“這叫分類賬,就像你們讀的書分經(jīng)史子集,賬目也得分門別類。”

“大人,”

柳存仁忽然停筆,

“要是有人改賬怎么辦?”

“問得好。”

章衡從桌上拿起州學(xué)銅印,印面上刻著“湖州州學(xué)”四個字,

“每筆賬都要蓋章,就像你們寫文章要署名,大秦有物勒工名,平日記賬,凡是有改動,必須做到帳勒人名。”

他忽然提高聲音,

“這還不夠,得有審計。”

“審計?”

生員們面面相覷。

“就是查賬。”

章衡拿起賬冊,

“每月初一,你們互相查對方記的賬,看看支出是不是真的用在了束脩和筆墨上。就像你們互相改文章,錯別字瞞不過旁人的眼。”

他指了指柳存仁,

“就你吧,從你開始,今年你管賬,再隨機找人查賬,兩人輪換,這叫相互審計。”

“相互審計也是說起來容易,真要審個清楚明白,卻是一件繁瑣之事。”

章衡說著,開始教這些生員們怎么核對收據(jù)。

“買紙五十刀,收據(jù)上寫著三十五文一刀,就得看看是不是真買了五十刀,價錢對不對。”

章衡指著賬冊上的空白處,

“這里要記‘審計無誤’,簽上名字,就像給文章寫評語。”

柳存仁忽然明白,“賬清如水”,原來不是單指記賬,還得有查賬的人。

他在賬冊封皮上寫下“學(xué)田明賬冊”,又在旁邊添了行小字:

“每月審計,歲歲無差。”

半年后,章衡再到州學(xué),見祠堂門口的布告欄前圍滿了人。

柳存仁正在給眾生員們和學(xué)田的一眾佃戶講解賬目:

“這是上個月買筆墨的賬,三十石租子換了一百刀紙,五十支筆,每樣都有收據(jù)。”

他指著布告欄上的“審計記錄”,

“山長隨意抽了幾位同窗核查過了,沒錯。”

學(xué)田的佃戶張老漢摸著胡子笑:

“以前總聽說學(xué)田租子被人貪了,現(xiàn)在一看賬,明明白白的,咱們繳租也甘心。”

章衡走進祠堂,見柳存仁正在教新生記賬。

“記支出要寫清用途,”

他聽見柳存仁說,

“就像章大人教的,買了什么,給誰用了,都得寫明白,不然審計通不過。”

矮章衡看著這一幕,不由得心里也是一嘆:“如今看來,這審計的第一個種子算是種在的大宋,不然總是我一人,就是再能干,也勤奮也審不過來大宋這四百軍州啊!”

如今,有了這第一批種子,日后他們其中有人為官,心里也有審計這道紅線震懾。也不至于禍害了一方百姓。”

他忽然笑了,傍晚的霞光透過窗欞,照在“學(xué)田明賬冊”上。

柳存仁摸著賬冊上的“審計無誤”印章,忽然明白章衡的良苦用心——審計不是挑錯,是讓每一分錢糧都用之可查,查之有理。這法子,真該在天下推行,全天下的帳若是都能如此,天下該是何等的海晏河清。

章衡站在祠堂門口,望著遠處的學(xué)田,那里的稻穗已經(jīng)泛黃,在風(fēng)中輕輕搖曳。回望州學(xué),那里那些被認(rèn)真記錄、仔細(xì)審計的數(shù)字,也該是扎實而飽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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