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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編《審計要略》初成

嘉祐五年七月,汴京連下了三日透雨。

三司衙門的槐樹葉被洗得發亮,雨珠順著葉尖墜在青石板上,敲出“嗒嗒”的聲響,倒比蟬鳴更適合靜心。

章衡的書房里,四壁都堆著翻開的賬冊,蘇軾送的端硯擺在案中央,硯池里的墨汁凝著層薄光——這是他連續第三夜挑燈編纂《審計要略》了。

“公子,這是去年楚州漕運的最后一批賬冊。”

章平抱著個藍布包裹進來,褲腳還沾著泥,顯然是剛從庫房回來。包裹里的賬冊帶著潮濕的霉味,最上面那本的封皮寫著

“楚州漕運損耗明細”,邊角被蟲蛀了個小窟窿,卻被人用漿糊仔細補過。

章衡接過賬冊,指尖撫過補洞的桑皮紙——這是趙老丈的筆跡,那船工后來被聘為漕運監工,補賬冊時總說

“好賬冊要像好船板,破了也得補結實”。

他翻開賬冊,在“每船損耗十五石”的記錄旁畫了道紅圈,旁邊批注:

“固定數值必有妖,需核實際載量與航況”

——這是他從李嵩案里總結的第一條經驗。

案上已經碼好了兩摞書稿,分別寫著“核查法”“案例考”。

最上面的宣紙寫著“異常數據篩查法”,下面列著三個條目:

“一曰固定值異常,如漕運損耗常年不變;

二曰偏離值異常,如某段損耗驟增三成;

三曰關聯值異常,如沉船記錄與糧商運量相悖”。

每個條目后都貼著剪下來的賬冊殘頁,用紅繩系在書稿上。

“公子您看,這頁洪澤湖沉船記錄,和周富貴的商船運量對得上。”

章平指著關聯值異常那條下的殘頁,

“沉船當月,周富貴的商船突然多運了三百石糧,這就是您說的‘關聯異常’吧?”

章衡點頭,取過硯臺旁的狼毫筆,在條目下添了句:

“凡賬冊數字,必與實情相勾連,如船載量與水深、糧價與收成,脫節者即為疑。”

他想起歐陽修那本《慶歷以來三司弊案錄》,里面夾著的蘆葦標本旁寫著“河工款與蘆葦用量需相符”,原來恩師早有先例。

雨停時,章衡開始撰寫“抽樣核查實操指南”。

他鋪開蘇軾從鳳翔寄來的驛站賬圖,上面用紅筆標注的

“三類十筆”抽樣法,被他改成了“漕運五綱抽樣法”:

“每綱三十船,抽首、中、尾各一,兼抽兩艘載重異常者”。

旁邊畫了幅簡筆畫,一艘船吃水線正常,一艘船吃水過深,一艘船吃水過淺,旁邊注著

“過深則超載,過淺則藏糧”。

“這法子比逐船查省太多事。”

章平湊過來看,見公子在畫旁寫

“李嵩案中,抽查十船即見端倪”,

忽然想起當時登船稱重的情景——趙老丈蹲在船板上,用竹筒量吃水深淺,說“老船工一看吃水就知有沒有鬼”。

章衡把這句話也寫進書稿:

“老手經驗可佐數據,如船工觀吃水、糧商辨谷質,不可輕棄。”

他翻到案頭的《九章算術》,把“均輸術”里的計算方法摘出來,與抽樣法結合,算出“抽查三成即可覆蓋九成異常”的比例,用朱砂筆圈在頁邊。

三更時,章平端來的蓮子羹已經涼了。他見公子還在改“異常數據篩查法”,忍不住說:

“這些法子都是您用過的,怎么還改個不停?”

“用過才知哪里要改。”

章衡笑著指著“固定值異常”那條,

“原先只說常年不變為疑,現在覺得該加‘與慣例偏差半成以上’——比如往年損耗在五到八石,今年突然固定為十二石,也算異常。”

他拿起李嵩案的卷宗,里面有份“近五年損耗對比表”,被紅筆標了條陡升的曲線,

“這曲線就是證據,比文字更明白。”

說著,他取來桑皮紙,把曲線描在書稿里,旁邊注

“凡數據走勢突變,必查人事變動與規程調整”。

這是他從韓琦的評語里悟到的——李嵩到任后損耗才固定為十五石,人事變了,數據自然跟著變。

八月初,書稿漸成規模。

三卷《審計要略》碼在案上,足有半尺厚。

第一卷“核查法”講抽樣、比對、溯源三法,附了十六幅賬冊標注圖;

第二卷“案例考”選了李嵩案等五個典型案例,詳細記錄從異常發現到證據鏈形成的過程;

第三卷“實操錄”列了二十八種常見異常情形及應對,連“如何詢問船工”“如何測量船板厚度”都寫得清清楚楚。

最亮眼的是“異常數據篩查法”的定稿。

章衡把它放在首卷開篇,用歐陽修辭風寫了段引言:

“賬者,民之脂也;審者,衡之器也。脂有厚薄,器需精準,故以異常為鏡,照見虛實。”

他特意將蘇軾送的端硯壓在引言上,仿佛要借那“賬明如鏡”的寓意,給這法子添些分量。

歐陽修派人送來的《慶歷以來三司弊案錄》副本,被他拆成了散頁,每頁都貼著小紙條。

“河工款超三成即貪腐”那條,被他擴展為“公用款超預算兩成需核”,并注“歐陽公舊例,今稍調整,因漕運與河工損耗有別”。

這種既守師法又不拘泥的做法,讓章平看得直點頭:

“這樣后人用起來,就知道該活學活用了。”

章衡還在書末加了篇“自敘”,寫

“嘉祐二年冬,始查楚州漕運,見賬冊數字與百姓疾苦相連,方知審計非算術,乃治世之術”。

他想起老婦的麥餅,把“賬冊即民心”四個字寫得格外重,墨跡幾乎透紙。

書稿完成那日,章衡帶著它去了歐陽修府中。老夫子剛看完《新五代史》的校樣,見他抱著藍布包裹進來,笑道:

“這必是你的心血之作。”翻開首卷“異常數據篩查法”,歐陽修指著“固定值異常”那條:

“李嵩案的根就在這,你把它寫透了。”

看到“抽樣核查法”里的“五綱抽樣”,又點頭,“比老夫當年逐筆查省勁,卻更準——這就是后生可畏。”

他看到書末的“自敘”,讀到“賬冊即民心”時,忽然放下書稿:

“你這話,比老夫的《弊案錄》說得透徹。這書該進秘閣,讓三司吏員都學學。”

歐陽修當即提筆寫薦書,墨錠在硯臺里轉了三圈:

“臣歐陽修薦章衡《審計要略》:其法源于實務,其理合乎民心,可作三司吏員范本,使天下賬冊皆明如鏡。”

他把薦書折好,與書稿一起交給章衡,

“秘閣藏的都是治國之書,你的書配得上。”

送書稿去秘閣那日,章衡特意穿了仁宗賜的緋色章服。秘閣校理接過書稿時,見封皮“審計要略”四個字筆筆沉穩,笑道:

“近年秘閣收的多是詩文,難得有這樣的實務之書。”

他翻開首卷,看到夾著的賬冊殘頁和紅圈批注,又贊,

“連證據都帶著,真是踏實。”

九月初,秘閣傳來消息,《審計要略》被列為“三司吏員必讀書”,副本發往各路轉運司。

章衡收到秘閣送的藏書印時,那方銅印蓋在扉頁,與歐陽修的薦書、蘇軾的題字(他特意托人求了“真數見真意”題簽)并排在一處,倒像幅別致的字畫。

章平在三司衙門的公告欄看到通知,上面寫

“凡查賬者,需依《審計要略》篩查異常數據”,興奮地跑回來:

“公子!您的書成范本了!方才見楚州新來的吏員,正捧著抄本在記‘五綱抽樣法’呢!”章衡正在給書稿加批注,補了條“近日查揚州鹽運,見鹽價與銷量反向波動,亦屬關聯異常”。

他聞言笑了,指著案上的端硯:

“你看這硯臺,越磨越光;這書也一樣,得讓后人在實務里磨,才會管用。”

數日之后蘇軾的信,里面夾著張鳳翔驛站的新賬冊,上面用紅筆標著

“按抽樣法核查,發現驛馬草料虛報三成”,

末尾寫:

“你這書真是好,我替鳳翔吏員謝你”。

章衡把信夾進《審計要略》,忽然覺得這書不只是紙頁裝訂的冊子——里面歐陽修的教誨,有蘇軾的墨痕,更有無數賬冊數字背后的民心。

秋雨又開始下了,敲在書房的窗紙上,像在數著書頁。

章衡望著案上的書稿,想起編纂時的每個深夜,那些賬冊上的數字在燈下漸漸活過來,變成趙老丈的船槳、老婦的陶碗、汴河上的帆影。

他忽然明白,所謂“審計要略”,根本不是死板的條文,而是“見賬如見人”的初心——就像那方端硯,磨的是墨,照的是心。

后來歐陽修跟韓琦說起這書,老相公翻到“異常數據篩查法”時,拍著案道:

“有了這法子,以后查貪吏就像按圖索驥!”

歐陽修捻著胡須笑:

“我早說這孩子能成,你看他把賬冊寫成了治世的藥方。”

書房里的賬冊漸漸歸了檔,只有《審計要略》的原稿總在案頭。章衡時常翻開,在空白處補上新的案例,墨跡層層疊疊,倒像塊被反復研磨的硯臺。

這書的真正完成,不在秘閣收藏的那日,而在每個吏員用它查出異常、護住民心的時刻——就像汴河的水,要在流動里才見清澈,這書也要在實務里,才見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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