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養望
- 紅樓:金釵請自重,我只想讀書
- 潺潺如鏡
- 2470字
- 2025-08-15 00:30:00
九月初,秋高氣爽,金風送桂。
京城,又恢復了它那歌舞升平的表象。
就在這初秋的某個清晨,一輛樸素的青布馬車,停在了位于皇城之內的翰林院門前。
賈瑛身著他那身嶄新的秀才藍衫,手持吏部下發的正式公文,第一次,踏入了這座被譽為“儲相之地”的、帝國權力的中樞。
與外界官衙的喧囂和威嚴不同,翰林院內,自有一股獨特的、沉淀了百年的“清貴”之氣。
紅墻綠瓦,古槐參天,來往的官員,一個個皆是神情肅穆,步伐沉穩,彼此相遇,只是微微點頭示意,連交談聲都刻意壓低了幾分。
在一名小吏的引領下,賈瑛被直接帶到了掌院學士的公房之內。
掌院學士周正濂,是一位年近花甲、須發皆白的老臣。
他看著眼前這個過分年輕的“見習修撰”,那雙總是波瀾不驚的老眼里,帶著幾分毫不掩飾的審視與考量。
這個賈瑛,是天子腳下的新貴,是足以攪動風云的“麒麟兒”,但同時,也是一個足以引火燒身的“燙手山芋”。
周學士心中,早已盤算得清清楚楚。
他先是和顏悅色地,勉勵了賈瑛幾句“圣恩浩蕩,當勤勉用功”的場面話。
隨即,便話鋒一轉,仿佛是為賈瑛考慮周全一般,做出了最終的安排:
“翰林院自有其規矩,雖陛下特簡,然根基最為重要。”
他的聲音,平穩而又威嚴,
“我院編修李守忠,乃是前科的國子監祭酒,德高望重,學問精深。更難得的是,他府上與你們榮國府,本就是兒女親家。”
他看著賈瑛,臉上露出了“我為你考慮得多么周到”的和藹笑容:
“由李編修,來親自教導你這個‘自家子侄’,熟悉我翰林院的掌故與文書規制,豈不是名正言順,親上加親?”
一番話說得是滴水不漏,盡顯對后輩的關愛。
但在賈瑛看不到的、周學士那微垂的眼簾之下,卻藏著一只老狐貍般的精明——
“這是你們賈家的自己人!人,我交給你了。日后是龍是蛇,出了任何問題,那都是你們的‘家事’,與我這個外人,再無干系了!”
賈瑛心中了然,面上則恭敬地應下:
“多謝學士大人美意。”
在文書房,賈瑛見到了這位榮府親家。
然而,在他見到李守忠之前,他先感受到的,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人氣。
一邊,是幾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去年春闈的新科進士,他們一見到賈瑛,眼神瞬間就亮了起來,充滿了好奇、興奮,和一種發自內心的崇敬。
而另一邊,則是幾個正在故紙堆里整理著案牘的、上了年紀的老翰林。
他們看向賈瑛的目光,是冷漠的、審視的,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
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在這間小小的文書房內,涇渭分明。
“可是‘賈竹石’當面?在下陸謙,有禮了!”
一個性格最為外向豪爽的年輕進士,按捺不住,主動起身,快步走到賈瑛面前,深深地作了一個揖,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崇拜之情。
他沒有稱呼官職,更沒有提那扎眼的“案首”,而是直接,用那個早已在京城士林中悄然流傳開來的雅號,來表達自己的敬意!
“久聞竹石兄大名!長亭之事,于萬軍之中面斥番邦王子,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真乃我輩讀書人真正的楷模!”
就在這片熱絡的氛圍中,一聲極不和諧的、如同老鴉鳴叫般的干咳,響了起來。
“咳嗯——!”
眾人回頭,只見一位身形清瘦、留著山羊胡,眼神銳利的老者,正面色不善地,站在自己的書案后。
他,便是李守忠。
“翰林院乃是為陛下修史編書的清靜之地,不是你們市井茶樓!”
他用冰冷的目光,掃視著這群“不成體統”的年輕人,
“敘舊閑聊,待下值之后再說!”
陸謙等人被他一喝,頓時作鳥獸散。
而就在賈瑛準備上前見禮的路上,陸謙擦肩而過時,用一種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極低的聲音,飛快地提醒了一句:
“竹石兄當心。李老先生……是前任的國子監祭酒。為人最是剛正,也最看不得破格二字。他當年,就是因為在禮法之爭上,連當今圣上都敢當面頂撞,才……才被‘請’回翰林院修書的。”
一句話,便點透了李守忠“失意太上長老”的身份。
賈瑛心中,瞬間了然。
他明白,眼前這位老學究,對自己那發自骨子里的鄙夷,從何而來了。
“學生賈瑛,見過李先生。”
賈瑛上前,恭敬行禮。
李守忠從鼻子里“嗯”了一聲,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他指著旁邊一摞堆積如山的、早已泛黃發脆的故紙堆,用公事公辦的冷漠語氣說道:
“賈瑛。你既是來見習,便先從這最基礎的功夫做起。這是前朝孝宗皇帝的《起居注》殘稿,散亂不堪。你的任務,便是在一月之內,將它們重新謄錄、校對、整理成冊。做不完,便不必來見我了。”
說罷,他便不再理會賈瑛,自顧自地,拿起一本書,看了起來。
這是一項足以讓任何一個新科進士都頭皮發麻的、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然而,賈瑛看著眼前這座“書山”,臉上,卻沒有半分怨言。
他只是對著李守忠的背影,再次,恭敬地行了一禮。
隨即,他便挽起了袖子,在那堆故紙堆前,坐了下來,如同一位老僧,瞬間入定!
一天……兩天……三天……
他竟真的不眠不休地,整理了三天三夜!
他沒有去抄寫,而是先用一種聞所未聞的“標簽索引法”,將所有的殘稿,按時間、事件、人物,進行了交叉分類。
他在校對時,更是在稿件的空白處,用極小的蠅頭小楷,補充上了無數條令人瞠目結舌的“旁證”。
“此人疑為戶部侍郎‘張敬修’,見于《孝宗實錄·卷七十二》”。
“此事之始末,或可參照《宛平縣志·隆安三十年卷》”。
直到第四日的清晨。
當李守忠像往常一樣,端著茶杯,走進文書房時,卻猛地,愣在了原地。
只見他那張原本堆滿了雜亂殘稿的書案之上,此刻,竟已是空空如也。
取而代之的,是十余冊用牛皮紙包裹得整整齊齊、用工整的楷書貼好了標簽的……嶄新卷宗。
而那個青衫少年,則早已趴在自己的書案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旁邊的陸謙等人,則都站著,對著那十幾冊卷宗,指指點點,臉上全是不可思議的、見了鬼一般的表情。
李守忠心中一震,快步上前,狐疑地,取過最上面的一冊卷宗,解開系繩,緩緩展開。
只看了一眼,他那只端著茶杯的手,便猛地,在空中,僵住了。
入眼的,是堪比館閣體般工整清晰的謄抄!
旁邊,是引經據典、詳實無比的旁注!
書頁的最后,還附著一張條理清晰、一目了然的“人名事件索引表”!
這……這哪里是在“整理”?
這分明是在用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堪稱“鬼斧神工”的技藝,對這堆故紙堆,進行了一次……脫胎換骨般的“再創作”!
李守忠呆呆地,站在這份堪稱“藝術品”的卷宗前,那張總是寫滿了清高與刻板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真切的、難以置信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