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那份荒誕的圣旨，如同一座無形的大山，死死地壓在了寧國府的頭頂。

萬壽節的“丑角叩首”，是精神上的凌遲。

而那五十萬兩白銀的“賠償”，則是現實中足以敲骨吸髓的催命符。

短短數日之內，寧國府門前，那些平日里巴結奉承的商行掌柜、外放管事，便都換了一副嘴臉，一個個都成了上門催債的惡鬼。

墻倒眾人推，鼓破萬人捶。

賈珍把自己關在書房里，整日與賈蓉相對而坐，父子二人，皆是形容枯槁，如同兩只斗敗了的公雞。

“賣！”

最終，賈珍從牙縫里，擠出了這個屈辱的字眼。

“把城外那幾處不怎么生錢的莊子、京郊的幾塊官賜的閑田，還有南城那個不賺錢的綢緞鋪……都給我掛出去！越快越好！”

這個消息，通過各種渠道，迅速地傳遍了京城。人人都知道，寧國府，這是要割肉放血，斷尾求生了。

觀書齋內，這個消息，自然也一字不落地，傳到了賈瑛的耳中。

墨雨將打探來的、寧府準備變賣的產業清單，一一報上。

柳溶月在一旁聽著，只是快意地撇嘴：“活該！五十萬兩，我看他把整個寧府賣了，都未必湊得齊！”

賈瑛卻沒說話。

他只是接過那張寫滿了田產、鋪名的單子，一雙深邃的眸子，在上面緩緩地掃視著。

他的指尖，最終，停留在了清單中一個極不起眼的名字上——“慧平溫泉莊”。

在所有人的眼中，這不過是寧府眾多產業中，最不值錢的一個。那莊子地處京郊西山，位置偏僻，土地貧瘠，除了有口常年冒著熱氣的溫泉，便再無長物，年年都是虧損。

然而，在賈瑛的腦海中，【天機鑒】的朱砂批語，卻正灼灼放光。

【風水寶地：慧平溫泉莊。地下水脈蘊含豐富硫磺，有祛濕療疾之奇效。此處風光清幽，乃是建立私人溫泉別苑、吸引王公貴族前來療養消費的上佳之選。目前價值：一千五百兩。潛在價值：無法估量。】

【商業機遇：賈珍急于出手，心理價位僅一千兩。若能拿下此莊，稍加改造，引入‘會員制’、‘私湯’等經營模式，一年之內，即可回本。三年之后，此地價值將翻百倍不止。】

賈瑛的心，猛地一跳！

他表面不動聲色，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他知道，他事業的“龍興之地”，就在眼前！

“你想買？”

柳溶月是何等聰明，立刻就從賈瑛那專注的眼神中，看出了端倪。

賈瑛也不隱瞞，坦然點頭：“我想，是時候，為自己掙一份真正的家業了。”

柳月立刻拍了拍胸脯，豪氣干云：“缺錢嗎？我這里還有三千多兩的私房，都拿去！不夠，我再去我娘那里給你磨！”

賈瑛看著她那真誠的模樣，心中一暖，卻笑著搖了搖頭。

“溶月，你的心意我領了。但這次，我想靠自己。”

他要的，不僅僅是錢。他更需要的，是在這個世界，證明自己獨立創造價值的能力。

他婉拒了柳溶月的好意，卻陷入了沉思。

他自己手頭的銀兩，加起來不過幾百兩，離那一千兩的門檻，還差得太遠。

去哪里，才能在短時間內，干干凈凈地，掙到這第一桶金？

……

正當他為此事煩心時，門外，卻傳來了一陣熟悉的、咋咋呼呼的嚷嚷聲：

“瑛老弟！我的好兄弟！哥哥來看你啦！”

人未到，聲先至。下一刻，門簾一掀，一個身形魁梧、穿著一身寶藍色遍地金直裰的“呆霸王”，便大咧咧地闖了進來。

正是，薛蟠。

他身后，還跟著那個總是一臉無奈的薛寶釵。

原來，今日是寶釵的生辰，薛姨媽特意備了禮，讓兄妹二人來觀書齋，回謝賈瑛前番高中時送的賀禮，順便也認個門。

柳溶月一見有外人進來，便立刻戴上了那副屬于“柳七兄”的清冷面具，起身，略一拱手，便坐回了自己的書案前，不再言語。

薛蟠一進來，那雙不大的眼睛，就四處亂轉，先是在柳溶月那俊美得不像話的臉上，多停留了片刻，隨即又被賈瑛書案上那兩方古樸的硯臺所吸引。

“好家伙！瑛老弟，你這里的好東西可真不少！”

他大咧咧地坐下，毫不客氣地拿起桌上的點心就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說道，

“我跟你說，我最近也迷上玩這些古董玩意兒了！前兒剛花了一百兩，淘了個前朝的筆洗，改天拿來給你瞧瞧！”

一旁的薛寶釵聽了，只是無奈地搖頭，輕聲道：

“哥哥又在胡說了。那勞什子不過是人家攤主拿個新碗，在泥里埋了兩天，哄你罷了。”

“你懂什么！”

薛蟠立刻急了，

“那可是我跟京城里最有名的‘張半仙’一起掌的眼！他說真的，那便假不了！”

聽著這對兄妹的對話，賈瑛那原本還糾結于“如何搞錢”的腦子里，一道靈光，如同閃電般，轟然劃過！

有了！

他看著眼前這個正在為了一件假古董而臉紅脖子粗的、完美的“凱子”……不，是“合作伙伴”，心中，一個大膽而又絕妙的計劃，瞬間成型！

他臉上露出了真誠的、充滿了“崇拜”的笑容，對著薛蟠，恰到好處地拱了拱手。

“薛大哥，原來您還好此道！真真是真人不露相！”

他這話，正搔到了薛蟠的癢處。

“那是！”薛蟠立刻挺起了胸膛。

賈瑛看了一眼旁邊那嫻靜端莊、仿佛一朵白蓮花般的薛寶釵，話鋒一轉，仿佛是在閑聊一般：

“寶姐姐今日親至，又帶來姨媽的厚禮，瑛心中實在感激不盡。‘來而不往非禮也’，只是尋常金銀之物，想必姐姐也看不上眼。”

“薛大哥，您是此道大家，小弟想請您幫個忙。不知可否，帶小弟去那琉璃廠開開眼界？也好讓小弟，學著您的樣子，為寶姐姐，回一份既風雅、又不落俗套的謝禮？”

這番話，一石三鳥！

既是“回禮”，名正言順；又吹捧了薛蟠，讓他得到了巨大的滿足感；更將“選什么”和“怎么選”的主動權，交到了薛蟠手上！

果然，薛蟠聽了這話，更是心情大好！

他一拍胸脯，大包大攬道：

“這有何難！兄弟，包在哥哥身上！明日！明日一早，哥哥就來接你！保管帶你，淘換到全京城獨一份的寶貝！”

薛寶釵在一旁聽著，柳眉微蹙。她總覺得，眼前這個總是溫和帶笑的瑛二爺，似乎并沒有表面上那么簡單。

但他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她也實在挑不出半點錯來，只能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日后要讓哥哥離此人遠一些。

而賈瑛，已經在那副溫和謙遜的笑容之下，在心中，默默地推演起了明日的“劇本”。

他那雙平靜的眸子里，仿佛已經看到了琉璃廠那蒙塵的攤位上，正有一件沉睡的國寶，在等著他這位“呆子”點金人，去喚醒它沉睡千年的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