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霞”安全屋的空氣，沉凝得如同鉛塊。頂燈冷白的光線毫無感情地灑落，照亮工作臺上攤開的物件：陳默那片輻射異常的玉質碎片安靜地躺在鉛盒里，旁邊是輻射檢測儀上刺目的 7.0μSv/h讀數；幾張打印出來的、模糊的監控截圖，定格著那輛幽靈般的黑色改裝摩托和它偽造的車牌；還有林玥那臺劫后余生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亮著，正反復播放著她在“黑菊”吞噬一切前，從八纮核心數據庫防火墻的自動粉碎機制下搶救出的、最后一點零星的數據碎片——

“莫角山。”

“水位。”

兩個孤零零的詞匯，如同黑暗中的磷火，冰冷，詭異，卻散發著致命的誘惑力。

雷振靠墻站著，雙臂環抱，如同沉默的礁石。他剛聽完林玥驚魂未定的敘述——那場發生在老舊閣樓的致命獵殺，那朵綻放的“黑菊”，以及眼前這個技術宅如何在千鈞一發之際被自己從鬼門關拽了回來。他的目光銳利如刀，掃過林玥包扎著擦傷的手臂和依舊有些蒼白的臉，最終落在那兩個關鍵詞上，沒有言語，但緊繃的下頜線透露出他內心的凝重。八纮的反應速度、行動力度和所展現出的科技實力（“黑菊”程序、精準物理定位、戰術小組），遠超他們的預估。這不是商業競爭，這是戰爭。

林玥蜷縮在椅子里，雙手捧著一杯雷振遞過來的熱水，指尖還在微微顫抖。閣樓那場生死時速的追殺和天臺上的血腥搏斗，如同冰冷的烙印刻在腦海里。她強迫自己盯著屏幕上的“莫角山”和“水位”，試圖用理性的分析驅散恐懼的陰影。“這兩個詞，出現在八纮加密數據庫里，和一堆地質報告、資金流文件混在一起……絕對不是巧合！他們也在關注莫角山！關注那里的水位！”她的聲音帶著一絲劫后余生的沙啞，卻異常肯定。

陳默站在工作臺前，背對著他們。后背肩胛骨下方被摩托車“點撞”留下的劇痛依舊頑固，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那片區域，讓他只能微微佝僂著背。但他的眼神卻亮得驚人，如同在黑暗中燃燒的炭火。他的面前攤開著一本古老的線裝書——紙張泛黃發脆，邊角磨損嚴重，墨跡也有些許洇散。封皮上，是三個古樸的篆體大字：《禹墟志異》。

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拂過書頁，停留在某一頁上。這一頁的左下角，有著明顯的撕裂痕跡，缺失了大約三分之一的內容。殘存的部分，用晦澀的古文記載著關于良渚先民與水的傳說，其中一段文字被陳默用紅筆重重圈出：

“……水龍盤踞，其性無常，或澤被萬民，或傾覆城邦。先王聚萬民之力，鑿渠通脈，束其野性，復鑄‘鎖鑰’，鎮于王庭之下。水龍遂伏，甘霖潤土，水道通衢，國祚乃安……”

“水龍鎖鑰，鎮于王庭……”陳默低聲吟誦著這段殘缺的文字，聲音在寂靜的安全屋內回蕩，帶著一種穿透時空的厚重感。他的目光緩緩抬起，越過工作臺，仿佛穿透了厚厚的水泥墻壁，投向了夜色中莫角山宮殿區那沉默而龐大的輪廓。

“陳教授，你的意思是……”林玥放下水杯，身體微微前傾，眼中閃爍著驚疑不定的光芒，“這‘水龍鎖鑰’，就是八纮在暗網懸賞千萬美金、帶詭異輻射和紋路的玉器？也就是……你手里這塊碎片原本屬于的東西？而它……被鎮在莫角山的‘王庭’下面？”

“不僅僅是一個東西。”陳默轉過身，疼痛讓他微微蹙眉，但語氣卻斬釘截鐵，“‘鎖鑰’很可能是一個系統，一個利用水利工程和特殊器物共同構成的‘鎮物’。古籍記載，‘鑿渠通脈，束其野性’，對應的是良渚舉世無雙的龐大水利系統——那些環繞古城、精密復雜的水壩、堤防、河道！它們就像巨大的枷鎖，束縛著‘水龍’——也就是這片區域復雜多變的水文環境，特別是豐沛但桀驁的地下水系！”

他走到掛在墻上的大幅良渚古城遺址及周邊水文地質圖前，手指精準地點在莫角山宮殿區的位置。“而‘復鑄鎖鑰，鎮于王庭之下’……‘王庭’，指的就是莫角山！這里是良渚古城的權力核心，也是整個水利系統的中樞神經所在！”他的手指順著莫角山向下移動，點向代表深層地下水系的藍色虛線網絡。“‘鎮于王庭之下’——這個‘下’，很可能指的就是莫角山宮殿區地基深處，與龐大地下水系相連接的復雜水道網絡！”

陳默的目光變得無比深邃，仿佛穿透了層層疊疊的夯土和巖層，看到了深埋地底的秘密。“八纮數據庫里的‘莫角山’和‘水位’，正好印證了這一點！他們也在尋找莫角山地下的水道！尋找那個被‘鎮’在水道網絡關鍵節點的‘鎖鑰’——很可能就是那塊核心的、帶有放射性紋路、能影響甚至控制水文的玉琮！也就是磐石所說的‘神徽之瞳’！”

他的手指猛地敲在莫角山宮殿區下方的藍色虛線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林玥帶回來的‘水位’，是關鍵中的關鍵！古籍說‘束其野性’，八纮關注‘水位’……這暗示著，那塊‘神徽之瞳’玉琮，很可能具有某種……影響甚至控制局部地下水文狀態的能力！它就像一把鑰匙，插在水龍（地下水系）的‘鎖眼’里！一旦被擾動或取走……”

陳默沒有說下去，但安全屋內的空氣瞬間降到了冰點。雷振的眼神更加銳利，林玥倒吸一口涼氣。控制地下水？這聽起來如同天方夜譚，但結合那塊碎片詭異的輻射、未知元素和磐石的警告，以及八纮如此瘋狂的投入，這絕非無稽之談！如果那東西真能影響地下水位，一旦被心懷叵測的八纮掌控或破壞……引發的連鎖反應將不堪設想！地質沉降？泉水枯竭？甚至……誘發地震？

“所以，無論如何，必須趕在八纮的人正式入境、把手伸向莫角山之前，找到并確保‘神徽之瞳’的安全！”陳默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目光掃過雷振和林玥，“那片地下水道網絡，就是我們接下來的戰場。”

“怎么進去？”雷振言簡意賅，直指核心問題。莫角山宮殿區是國家重點保護的核心遺址區，地面監控嚴密，地下更是禁區中的禁區。強闖等于自殺。

“有入口。”陳默走回工作臺，調出一張經過處理的衛星遙感圖和局部地質勘探圖疊加的影像。“良渚遺址公園管理方，為了監測地下水位變化和遺址本體安全，在莫角山外圍，靠近古河道的地方，秘密設置了幾處深層水文監測井。其中一處，編號‘深測-7’，其位置……”他用鼠標圈出一個點，“正好位于我們推測的、通往宮殿區核心下方地下水道的上游節點附近！而且，這個監測井的維護權限……在‘基金會’可控范圍內。”他看了一眼雷振和林玥，意思不言自明。

“從‘深測-7’井下去，利用它作為通道，潛入深層地下水道，尋找通往莫角山核心下方的路徑？”林玥立刻明白了陳默的計劃，但眉頭緊鎖，“可行嗎？井有多深？水道情況如何？有沒有防護措施？還有……水里的東西？”她想起八纮數據庫里反復出現的“水位”，總覺得沒那么簡單。

“井深預計超過五十米，直達深層含水層。水道情況不明，但根據地質資料推測，存在天然溶蝕通道和部分人工開鑿痕跡的可能性。防護和裝備是關鍵。”陳默看向雷振，“需要專業的潛水裝備、水下照明、通訊、以及……應對未知水下威脅的手段。”

雷振點了點頭，走到墻邊，打開了他帶來的那個舊帆布包。包里的東西被一件件取出，整齊地擺放在地板上：

兩套黑色的、輕便但堅韌的特種干式潛水服。

兩套整合了頭燈、攝像頭和通訊模塊的全封閉式循環呼吸器。

兩把帶有磁吸附功能的潛水刀

幾根高強度熒光棒和強光水下信號燈。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個大約四十公分長、二十公分寬的黑色金屬箱。雷振打開箱子，里面是兩臺造型略顯粗獷、帶有防水接口的圓柱形設備，旁邊還有幾個類似聲吶探頭的附件。“高頻窄波束聲波驅離裝置，”雷振拍了拍箱子，聲音低沉，“非致命，但能有效驅散大型水生生物集群，作用范圍可控。對付‘東西’，夠用了。”他顯然也考慮到了林玥的擔憂。

林玥看著這些專業得近乎軍用的裝備，眼睛發亮，之前的恐懼被強烈的興趣取代了不少。“證件呢？就算能下井，遺址公園內部到處都是監控和巡邏，我們怎么靠近‘深測-7’井？那地方肯定也有門禁和電子記錄。”

“這個交給我。”林玥挺直腰板，眼中閃爍著技術宅特有的自信光芒。她迅速打開自己那臺寶貝筆記本，手指在鍵盤上飛舞，調出幾個復雜的界面。“給我半小時，搞定‘江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水下考古特別工作隊’的臨時電子工作證，權限覆蓋遺址區深層水文監測點。同步偽造一份‘基金會’簽發的、緊急檢測深測-7井周邊地質擾動的備案申請，繞過常規審批流程。門禁系統……小意思，給我一個物理接口，我能讓它暫時‘失明’十分鐘。”

“時間窗口。”陳默看著林玥和雷振，三人目光交匯，無形的默契在沉默中迅速建立。“行動定在明晚凌晨一點。公園夜間巡邏間隙最大，且處于退潮期尾聲，地下水道水流相對平緩。”

“行動代號？”林玥一邊飛快敲擊鍵盤，一邊問。

陳默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本攤開的、缺失了關鍵一頁的《禹墟志異》上，手指拂過“水龍鎖鑰”四個古字。

“水龍。”他沉聲道，眼中閃爍著決然的光芒，“我們去會會那條被鎖了五千年的‘水龍’，把‘鑰匙’拿回來！”

目標鎖定——莫角山宮殿區，地下水道深處，“神徽之瞳”！

團隊初成——學者、戰士、黑客，三個不同世界的人，因一塊輻射碎片和一場跨越時空的陰謀，被命運強行捆綁在一起，即將潛入那片被黑暗與未知之水籠罩的古老禁地。

而《禹墟志異》那缺失的一頁，如同一個巨大的問號，懸掛在行動之前，預示著水道深處，等待他們的絕不僅僅是水流和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