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的晨霧里,第一桿新秤被抬出來時,星塵在秤星上跳動。那是用蕭衍焚城局未燃盡的鐵料重鑄的,秤桿刻著“十二州共準”,秤砣嵌著塊鹽磚——北境鹽工說,鹽遇水不腐,能鎮住歪心。
“沈大人,東海漁戶的帶魚在第三家鋪子起了糾紛。”市集巡衛的腰牌晃著星塵,引著沈硯秋穿過人群。鋪子前圍滿了人,東海漁戶老周正舉著魚鰓喊:“俺們船工連夜送來的活魚,到他這兒就成了‘隔夜貨’,想壓價!”西市掌柜的算盤打得噼啪響:“長安通寶與東海貝幣兌換不清,俺收貝幣去藩王屬地買藥材,人家不認!”
蘇卿顏突然指著人群外的“公平石”(昨日剛立的,刻著“十二州量具標準”):“按石上的規矩,先稱魚重,再用民生倉的粟米當等價物——一尺帶魚換三升米,如何?”她解下銀簪鏈,星塵纏上秤桿,立刻顯影出“魚三斤二兩,米九升六合”的字樣,連老周魚筐里的水珠都算得清清楚楚。
沈硯秋看著漁戶與掌柜握手,突然想起蕭衍的“試探錄”。當年蕭衍在西市設過“官秤”,秤砣里灌了鉛,百姓買鹽總少半兩,那時的市集會像此刻這樣吵吵鬧鬧,卻沒人敢站出來爭。他彎腰摸了摸公平石,石縫里的星塵顯影出張舊秤圖——正是蕭衍的灌鉛秤,旁邊新刻著行小字:“民心秤,不灌鉛”。
靖王的鹽隊恰在此時入市,鹽工們抬著新鑿的鹽磚,磚上刻著“鹽換藥”三個字。南疆藥農的馬隊早等在那里,藥簍里的解蠱草還帶著露水。“北境的鹽磚能腌肉,南疆的草藥能驅蟲,正好換著用。”藥農首領拍著鹽工的肩,星塵在交換清單上顯影出“等價互換,不找零”,連藩王屬地的印記都省了——如今十二州的百姓認的,是彼此手里的東西實在。
突然,人群一陣騷動。太子黨羽的舊部李四擠進來,手里舉著桿斷秤:“俺以前在太子府管采買,用這秤坑過不少商戶……現在想跟著學做公平秤,中不中?”他的斷秤上還留著“太子府”的烙印,星塵顯影出當年坑騙的賬目。西市的老掌柜們對視一眼,把他拉到鐵匠鋪:“先學打秤砣,秤星歪一絲,俺們就砸了你的鋪子!”
新帝的小轎在午時停在市集口。他換了身青布衫,跟著張屠戶學“看肉識斤兩”,手指被豬油抹得發亮。“先生說,市集的秤比玉璽沉。”新帝拿著民生司新制的“標準秤”,在每個鋪子前比對,發現有戶酒肆的秤砣輕了一錢,當即讓掌柜重灌鉛(這次灌的是純鉛,夠準),“少一錢罰三壇酒,送民生學堂當福利。”酒肆掌柜笑著認罰,星塵在罰單上顯影出“小皇帝比蕭衍懂規矩”。
暮色降臨時,市集中央的“評理亭”還亮著燈。東海漁戶與長安糧商正為“海運損耗”爭執,評理員是個瞎眼的老嬤嬤——她年輕時被蕭衍的蠱蟲弄瞎了眼,卻能憑聽聲辨秤星。“漁戶說損耗三成,糧商說只認一成,”老嬤嬤敲著梆子,“依老規矩,各讓一成半,損耗記在民生倉賬上,來年從藩王歲貢里補。”雙方剛要點頭,星塵突然在案上拼出秦無常的筆跡:“損耗該算在風濤上,不該算在人心上”——是他生前擬的《海事律》殘頁,被百姓藏在評理亭的地磚下。
沈硯秋站在亭外,看著李四新打的第一桿秤掛上“公平秤”的木牌。秤星在燈籠下泛著光,與龍首渠的水光、民生學堂的燭火連成一片。他想起蕭衍臨終的話,突然明白所謂“試探人心”,不過是沒見過真正的公平——當市集的秤準了,人心的秤自然就直了。
夜露打濕秤桿時,蘇卿顏遞來塊新刻的鹽磚,上面用朱砂畫著市集的地圖:北境鹽鋪挨著南疆藥攤,東海魚行對著長安面鋪,評理亭在正中央,像枚穩穩當當的秤砣。“這是百姓畫的新棋譜。”她的銀簪鏈在鹽磚上劃過,星塵顯影出最后句注腳:“秤星量的是物,人心量的是局。”
市集的打烊鐘敲響時,李四的打鐵聲還在響。他新打的秤桿上,第一次沒刻任何官府印記,只鑿了個小小的“民”字。星塵順著“民”字流進泥土,在市集的地下與十二州的民心印連成網——那才是天下最準的秤,稱得出日子的重量,也稱得出人心的分量。
遠處的警示鐘傳來三更的聲響,與市集的打烊鐘和著拍子,像在數著長安的安穩時辰。有個孩童抱著新買的糖人跑過,糖人上的紅豆餡掉在地上,引來幾只螞蟻——它們搬著糖粒,在公平石的刻痕里,走出條歪歪扭扭卻穩穩當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