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的石壁滲著水，蕭衍的呼吸在鐐銬上凝成白霜。他手里攥著半片玉棋（昨夜從沈硯秋袖中扯下的碎片），星塵在掌心拼出年輕時的自己——那時他還不是帝王，正與沈硯秋的父親在東宮弈棋，棋盤上的天元位擺著枚紅豆，象征“民心如豆，需用心護”。
“沈大人倒有閑心來看死囚。”蕭衍的聲音像磨鈍的刀，刮過石壁上的刻痕——那些是他用指甲刻的“試探錄”：某年某月用災荒試探藩王，某年某月用冤獄試探朝臣。最新的一道刻痕是昨夜刻的：“護民碑上有百人，名冊上有十七人，民心勝?！?
沈硯秋將民心賬冊放在石案上，冊頁的星塵與玉棋碎片共振：“太子黨羽的最后一處據點已肅清，藩王的‘守界印’已入太廟，西市的民生倉今日開倉放糧?！彼_賬冊的最后一頁，上面是十二州百姓畫的“安定圖”：北境的鹽堆成山，南疆的藥田成片，東海的漁船滿帆，長安的街道上車水馬龍。
蕭衍的目光在圖上逡巡，突然笑出聲：“這些畫，是你教他們畫的吧？就像你母親改《長安弈》，把‘權術篇’改成‘民生篇’，自欺欺人罷了。”他突然將玉棋碎片按在“安定圖”的長安位置，星塵灼出焦痕，“朕十七年前就試過，讓沈父在‘保棋譜’和‘保舊部’里選，他選了前者——這就是你說的人心，關鍵時刻還是會選自己在乎的?！?
“他選棋譜，是因為里面有護舊部的法子?！鄙虺幥飶男渲腥〕銮責o常父親的舊部名冊，上面貼著沈父當年的批注：“棋譜第七頁夾層，有解蠱秘鑰，可護百人性命?！眱皂摰男菈m與蕭衍的“試探錄”相觸，顯影出那些被救下的舊部如今的樣子——有的在民生司當醫戶，有的在藩王屬地教孩童識字，“你只記了他的選擇，卻沒看他選的結果。”
蘇卿顏的銀簪在此時穿過牢門的鐵欄，鏈節的星塵纏著蕭衍的手腕。他的脈門處突然顯影出蘇母的身影：當年蕭衍用“廢后詔”試探，蘇母卻將詔書上的玉璽拓印藏起，臨終前交給女兒，“若有一日天下亂，以此證皇后血脈從未負民”。“你看，”蘇卿顏的聲音很輕，“連被你視為棋子的女子，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護著人心?！?
蕭衍的喉結滾動，鐐銬突然劇烈震顫。天牢外傳來鐘鳴——新帝的登基禮開始了，鐘聲里混著百姓的歡呼，與他當年登基時的肅殺截然不同。他突然抓住沈硯秋的衣袖，指甲幾乎嵌進肉里：“朕給過他們機會的！給過秦無常權力，給過你父親地位，給過蘇母尊榮……是他們自己要選難走的路！”
“因為人心不是選擇題。”沈硯秋掰開他的手指，玉棋碎片落在賬冊上，星塵組成完整的“心”字，“你給的權力帶著枷鎖，地位藏著陷阱，尊榮裹著毒藥。而他們選的，是不需要你給的東西——護民的自由，守諾的底氣，活著的尊嚴?！?
蕭衍的呼吸漸漸微弱，視線開始模糊。他看見牢門外的火把連成星河，那是百姓自發來送他最后一程（不是送行，是見證終結），每個人手里都舉著“認親信”，星塵在黑暗中組成《長安弈》的“終局篇”圖譜——沒有帝王，沒有棋子，只有無數個“人”字連成的棋盤。
“朕輸了棋局……”他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嘴角卻揚起笑意，“卻贏了‘試探人心’這局棋?！庇衿逅槠谡菩牧疗穑@影出“試探錄”里最珍貴的幾頁：災荒年靖王開倉放糧的記錄、御史冒死彈劾權貴的奏疏、秦無常拒絕同流合污的血書，“朕要的不是所有人都壞，是知道總有好人能撐住——這些人，如今正在護這天下。”星塵突然炸開，顯影出他藏了十年的秘密：“龍首渠的暗閘圖紙，在太廟香爐的第三層……算是朕最后還的棋?！?
沈硯秋接住碎片時，蕭衍已經閉上了眼。銀簪的鏈節突然繃緊，將他的魂魄星塵引向牢外——不是入地府，而是讓他看看自己一直質疑的人心：北境鹽工正幫南疆藥農修補推車，東海漁戶把最新鮮的魚分給長安孤兒，藩王們在太廟前共同種下“和安樹”，樹坑用的是十二州的土混合而成。
“他終究還是留了余地?！碧K卿顏收起銀簪，鏈節上的星塵沾著蕭衍的余溫，“或許他的試探，一半是惡，一半是怕自己真的看錯了?！碧炖瓮獾溺婙Q剛好敲到第十二下，新帝的儀仗在太廟前停下，年僅十歲的新帝捧著先帝遺詔走下龍輦，對沈硯秋與藩王們行鞠躬禮：“先生說，民心是天，朕記下了。”他親手將“民心為天”的繡字簾幕換下，掛上十二州百姓聯名的“共治書”，又在蕭衍的“試探錄”旁刻下“新帝當以試探為戒”。
沈硯秋將玉棋碎片放進民心賬冊，冊頁突然自動翻到最后一頁，顯影出蕭衍沒說完的話：“若有來生，想試試……不下棋，只看戲?！彼仙腺~冊時，天牢的石壁突然滲出清水，沖掉了“試探錄”的刻痕，只留下淡淡的水紋，像被人心的河流漫過的痕跡。
藩王們在太廟接到蕭衍的暗閘圖紙時，靖王突然笑了：“他這是怕我們以后治水還得看他留下的爛攤子。”沐王將圖紙拓印分發給十二州的水工，“那就用這圖紙修水渠，讓它澆出比當年更好的莊稼——算是給這局棋畫個干凈的句號。”
百姓們與沈硯秋、蘇卿顏一同回到棋社，眾人彎腰將散落的黑鐵棋與羊脂玉棋分類收起。黑鐵棋被送去熔爐，將鑄成懸于朱雀門的“警示鐘”；玉棋碎片則被嵌回破壁，與新刻的“民心即棋局”字樣融為一體。孩童們將紅豆撒在棋社土地上，紅豆落地的瞬間，星塵沖天而起，在夜空拼出無界棋盤。
孩子們圍著“和安樹”唱童謠，歌詞里有蕭衍的名字，卻不再是罵名，而是一句“火蜥蜴最后變了水”。沈硯秋站在太廟的臺階上，望著滿城的燈火，突然明白蕭衍說的“贏了試探”是什么意思——他用十七年的惡，證明了人心能有多好，就像用黑夜，襯托出星光有多亮。
夜風吹過護民碑，碑上的名字在月光下泛著柔光。其中有救火的、有作證的、有肅清黨羽時幫忙的，每個名字都像一枚白子，在長安的棋盤上，落得穩穩當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