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衍的囚車碾過朱雀門時,檐角的冰棱正往下滴水。玄鐵鐐銬在陽光下泛著冷光,鏈節上的星塵已褪成灰白色,像他此刻鬢邊的霜——那是“燃骨粉”殘留的痕跡,昨夜水局破火時被龍首渠的水浸過,再難復燃。
“沈大人,東宮搜出的‘太子黨名冊’上,有十七個名字與西廠密檔重合。”民衛司的總領捧著卷宗追上囚車,紙頁間的星塵突然亮起,顯影出太子黨羽私藏的兵器庫位置:西市酒肆的地窖、南城戲班的后臺、甚至靖王在長安的鹽行密室。最刺眼的是名冊末尾的朱批:“待焚城后,以‘清君側’名義奪權”,筆跡與蕭衍在棋社留下的“焚城局”指令如出一轍。
沈硯秋的目光掠過圍觀的百姓。有人舉著“認親信”對著囚車唾罵,有人用炭筆在墻上畫蕭衍的丑態,孩童們圍著喊“火蜥蜴被水澆滅咯”——那是新編的童謠,把蕭衍比作只會放火的爬蟲。他突然勒住馬,讓囚車停在“護民碑”前(昨夜滅火后百姓立的新碑,刻著十二州救火人的名字),“蕭衍,你不是要試探人心?看看這碑上的名字,再看看名冊上的名字。”
蕭衍的喉結滾動,鐐銬在碑上劃出火星:“那些救火的,不過是沒見過真正的權力。給他們個錦衣衛的腰牌,你看他們會不會把‘認親信’當柴燒。”他突然朝人群里喊,“張屠戶,你兒子在太子衛率營當差,朕給過你免死券;李掌柜,你西市的鋪子,是太子黨用強拆別家換來的——現在你們罵朕,不過是沈硯秋給了你們更大的甜頭!”
人群突然安靜。張屠戶提著刀從肉攤后走出,刀刃上還沾著豬血:“俺兒子早被俺綁了送官,免死券?俺用它包了狗肉喂狗了!”李掌柜的算盤噼啪響,算珠上的星塵顯影出賠償清單:“俺把鋪子讓給了被強拆的王寡婦,現在賣她做的胡餅,比以前賺得多——蕭衍,你不懂,人心不是用券換的。”
蘇卿顏的銀簪在此時亮起,鏈節的星塵纏住名冊上的名字。每個名字旁突然顯影出百姓的控訴:“王都頭強占民女”“趙主簿私吞賑災糧”……與民衛司收集的“罪證錄”完全吻合。她將銀簪抵在名冊上,“這些人不是被權力誘惑,是本身就藏著蛇蝎心。就像你,總把自己的惡推給人心。”
囚車繼續前行時,肅清行動已在全城展開。秦無常的舊部帶著民衛司的人包圍西市酒肆,地窖里的兵器突然炸出星塵——是太子黨羽預設的“自毀符”,卻被酒肆老板提前用醋澆過(聽南疆藥農說醋能解符),只冒了陣白煙。戲班后臺的黨羽想扮成戲子逃跑,被看戲的百姓認出,用花生殼砸得滿臉是包,“穿龍袍的假皇帝,連小旦都不如!”
最意外的是太子黨羽中的李主簿。他抱著賬冊從戲班后臺沖出,膝蓋砸在青石板上:“俺要贖罪!這是太子黨私分稅銀的暗賬!”人群里,被他侵吞賑災糧餓死的災民之子舉著“認親信”哭罵,李主簿的賬冊恰好填補了蕭衍稅銀去向的空白,那些銀兩分毫不少,正與“民生倉”的救濟糧形成對照。
靖王的鹽行密室最是諷刺。守庫的黨羽舉著鹽磚頑抗,說要“為太子盡忠”,卻被沖進來的鹽工們用鹽袋砸倒——那些鹽袋上印著“北境鹽民合作社”,是靖王歸順后推行的新政,鹽工們早不是任人擺布的棋子。“太子給的銀錠會生銹,沈大人讓俺們自己曬鹽,這才是真金白銀!”一個老鹽工用鹽磚在地上畫“民”字,星塵與護民碑的光連成一片。
沈硯秋在藩王驛館見到靖王時,對方正用鹽磚刻“守界印”。印文是“鹽歸北境,稅繳長安”,旁邊擺著沐王送來的草藥圖譜、越王的漁禁新令——三王約定用各自的特產作“安境信物”。此刻,三王的信物正被共同供奉在太廟偏殿,星塵交織成“四方共護”的圖騰。“沈大人,太子黨羽在鹽行的事,是本王失察。”靖王的指節捏得發白,“這印,就當是藩王的賠罪。”
“罪不在你,在蕭衍的挑唆。”沈硯秋將名冊上涉及藩王的部分撕下來燒掉,星塵在火中化作“互信”二字,“十二州的民心賬冊,比任何盟誓都管用。你們守好疆土,百姓能吃到北境的鹽、南疆的藥、東海的魚,這局棋就不會亂。”他突然想起蕭衍的話,補充道,“至于權力,百姓心里有桿秤,誰拿它辦實事,誰拿它謀私利,秤星看得清清楚楚。”
暮色降臨時,囚車抵達太廟。蕭衍被押上丹墀,面對先帝的牌位,他突然笑了:“朕當年改遺詔,就是想看看這天下會不會爛透。”他盯著地上的水痕,用鐐銬補完半局殘棋——竟是沈硯秋此刻布下的“民心局”。“朕故意漏算‘民心’這枚子,以為是廢棋……”星塵混著血珠顯影出“每步試探都是自欺”,“原來人心真能硬過玄鐵,這局,朕沒騙自己。”
沈硯秋將肅清行動的清單放在他面前:太子黨羽或伏法或贖罪,兵器庫的兵器熔鑄成農具,被強占的民宅物歸原主,連靖王鹽行的密室都改成了“民生倉”,囤著十二州的救濟糧。“你贏了嗎?”他的玉棋碎片在掌心發燙,“你試探出的,是人心能壞,更能好;能被誘惑,更能守底線。”
他指向殿外,百姓們正圍著剛掛起的“新朝綱”歡呼,突然有人舉著“十二州聯名書”跪在碑前:“懇請沈大人主持新政!”張屠戶用刀鞘指著護民碑:“碑上有俺們的名,也該有沈大人的名!”蘇卿顏將銀鏈與玉棋碎片拼成“共主”二字,星塵顯影出“非君非臣,為民定局”的注解。
蕭衍的頭抵著先帝牌位,鐐銬的聲響越來越弱。最后他望著殿外的燈火,聲音輕得像嘆息:“朕輸了……原來人心真能當定盤星。”星塵從他的袖口滑落,在地上拼出半局棋——是他年輕時與沈硯秋父親對弈的殘局,那時的天元位,還沒被權力染成黑色。
沈硯秋轉身離開時,蘇卿顏正帶著孩童們在太廟前的空地上畫棋盤。孩子們用鹽磚當白子,用炭塊當黑子,卻把天元位留著不擺棋,“這里要畫個笑臉,是民心!”遠處傳來民衛司的報捷聲:最后一處太子黨羽據點被拔除,藩王們聯名上奏,懇請沈硯秋主持新政。
夜風掀起他的衣袍,帶著太廟的檀香與市井的煙火氣。沈硯秋望著那片被孩童畫滿的空地,突然下令:“傳民生司,三日之內查明太子黨專權的根源。”
三日后,護民碑旁立起了新的石碑,碑上刻著“防弊十條”:其一,百姓可每月赴民生司查賬;其二,跨州交易需由三方商戶聯保;其三,官吏考核需納入百姓評議……最末一條注明“由前太子黨羽家眷參與修訂”。那些曾困于深宅的婦孺,此刻正站在碑前,用布擦拭著新刻的字跡,她們的袖口沾著朱砂,與百姓的指印在碑石上重疊。
沈硯秋看著這一幕,突然明白“定局者”不是他,是每個在棋盤上留下印記的百姓。就像此刻,張屠戶的刀、李掌柜的算盤、老鹽工的鹽磚,還有這些執筆修訂條規的婦孺,都在敲出同一個節奏——那是《長安弈》里從未記載,卻最動聽的定局聲。
囚車在夜色中被押往天牢時,蕭衍最后望了眼長安的燈火。滿城的光像無數枚白子,將他這枚黑子徹底圍在中央。他終于承認,這局棋從不是他在試探人心,是人心早就把他判了輸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