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秋握著《長安弈》的手指發僵時，窗紙上的黑窟窿突然擴大——不是被戳破的，是被某種利器從外往里“旋”開的，邊緣卷成整齊的螺旋，像極了棋譜第三頁的“絞殺局”棋路。

“沈公子不必緊張?！鄙硢〉穆曇糍N著窗欞傳來，帶著潮濕的水汽，“秦大人說，那枚‘硯’字玉佩，或許就藏在公子書房的某本書里?！?

沈硯秋迅速將棋譜塞進床底的暗格——那是原主記憶里藏私房錢的地方，暗格底板刻著半朵梅花，與母親遺物里那支銀簪的花紋完全吻合。他轉身時，正撞見一道黑影從窗外翻進，落地時帶起的風裹著雪粒子，在青磚上洇出細碎的濕痕。

來人身穿玄色勁裝，腰牌上的“錦衣衛”三個字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卻不是記憶里兇神惡煞的模樣。這人約莫三十歲，左眉骨有道淺疤，笑起來時疤痕會跟著動，倒添了幾分溫和氣。

“在下秦無常?！彼笆謺r，沈硯秋注意到他左手小指不自然地彎曲，指甲縫里嵌著點暗紅——不是血，是朱砂，與棋譜上標注“死局”的顏色一致，“深夜叨擾，是想問問公子，落水前為何要去撈那枚玉佩？”

沈硯秋靠在書架上，指尖無意識地劃過《論語》的書脊——原主記憶里，這書是父親親手送的，內頁夾著張寫滿“慎言”的小紙條。“秦大人說笑了，一枚普通玉佩而已，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它沉進泥里?！彼室庾屄曇魩е倌耆说纳⒙抗鈪s掃過秦無常腰間的佩刀，刀柄纏繩的紋路，與推他落水那人的袖口布紋隱隱相合。

秦無常忽然笑了，疤眉挑得老高：“普通玉佩？那為何三日前，有人花五百兩白銀，要買沈府荷花池的淤泥？”他俯身撿起地上的瓷片，指尖在鋒利的邊緣輕輕刮過，“買主說，池底藏著能讓某些人‘睡不著覺’的東西?！?

沈硯秋的心跳漏了一拍。五百兩——這數目足夠買下半個沈府，誰會為一堆淤泥出這么高的價？除非他們知道玉佩里藏著秘密，或是……知道他根本沒把玉佩丟進池里。

“看來公子是真忘了?！鼻責o常直起身，目光落在書架最高層的紫檀木匣上，“那枚玉佩是先夫人的遺物吧？聽聞先夫人曾是先帝的‘棋待詔’，最擅長解‘玲瓏局’?！彼鋈粔旱吐曇?，疤痕在月光下忽明忽暗，“可惜啊，二十年前那場‘焚棋案’，多少會下棋的人都沒了，連先帝的棋譜都被燒得只剩殘頁?！?

“焚棋案？”沈硯秋捕捉到關鍵詞。原主記憶里從沒有這個詞，父親沈驚鴻更是絕口不提母親的過去，“秦大人說的是……”

“哦？公子竟不知？”秦無常故作驚訝，指尖在書架上敲出一串節奏，像在打某種暗號，“那案子鬧得挺大，聽說牽連了三位閣老，最后卻以‘意外失火’結案。倒是先夫人，據說在那之前就遞了辭呈，難怪能全身而退?！彼D身時，腰牌碰撞出輕響，“不過沈大人似乎不喜歡人提這事——去年有個老仆多嘴，第二日就被發賣到嶺南去了?！?

沈硯秋的后背沁出冷汗。這秦無常哪是來問玉佩的？他是來給自個兒遞線索的。焚棋案、母親的身份、父親的隱瞞……這些碎片像散落在棋盤上的棋子，正被人悄悄擺成某個局。

“夜深了，不打擾公子休息。”秦無常走到窗邊，又回頭看了眼床底的方向，“對了，秦某剛才在府外看到趙小滿，他正往荷花池扔什么東西，好像是……半塊帶泥的衣角。”

黑影翻出窗的瞬間，沈硯秋猛地拉開床底暗格——棋譜還在，只是封面多了片新鮮的梅花瓣，與暗格底板的花紋剛好拼成一朵完整的花。他忽然想起母親銀簪的內側刻著行小字：“梅開二度，局破棋生。”

窗外傳來更夫敲三更的梆子聲，沈硯秋摸著棋譜封面的銀粉字跡，突然懂了秦無常的暗示。那枚“硯”字玉佩根本沒丟，原主落水前就把它藏進了某本書里，而秦無常特意提起“書架”“焚棋案”，是在告訴他：藏玉佩的書，必然與母親的過去有關。

他重新打量起滿架古籍。大多是些尋常經史，唯有最底層那排蒙塵的書看著別扭——書脊是新的，卻故意做舊，里面夾著的書簽紙泛著與棋譜相同的檀香味。

沈硯秋抽出最厚的那本《資治通鑒》，書頁間果然夾著枚羊脂玉佩，刻著的“硯”字被人用朱砂填過，玉佩背面還有個極小的“弈”字。他翻轉玉佩時，突然發現玉質里嵌著根極細的銀線，順著銀線輕輕一扯，玉佩竟從中間裂開，里面藏著張比指甲還小的字條。

字條上的字跡娟秀，正是母親的筆跡：

“沈驚鴻不可信，他藏了《長安弈》的后半部。”

冷風從窗縫鉆進來，吹得燭火猛地搖曳。沈硯秋捏著裂開的玉佩，忽然想起秦無常眉骨的疤痕——那形狀，像極了被棋子砸過的痕跡。

這位錦衣衛指揮使，怕也不是什么“秦大人的棋子”。他更像個藏在暗處的棋手，正用自己的方式，引導著棋盤上的“活棋眼”。

沈硯秋將玉佩藏進袖中，重新翻開《長安弈》。月光透過螺旋狀的窗洞照在棋譜上，第四十七頁的“困龍局”旁，不知何時多了行小字，是用朱砂寫的，墨跡新鮮得像是剛落下：

“明日卯時，翰林院的《起居注》里，有你要的答案。”

他猛地抬頭看向窗外，雪不知何時停了，天邊泛著魚肚白。遠處的錦衣衛衙署方向，一盞燈籠正緩緩移動，燈籠上的“秦”字在晨霧中若隱若現，像枚懸在棋盤邊緣的、蓄勢待發的棋子。

沈硯秋摸了摸袖中的玉佩，忽然笑了。這盤棋，既然已經落子，那就沒有回頭的道理。

他倒要看看，沈驚鴻藏的后半部棋譜里，到底藏著怎樣的殺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