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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算盤的重量

  • 流年似水之錯過
  • 蓮梅玄明
  • 3521字
  • 2025-07-27 07:56:12

午后的陽光帶著一種慵懶的倦意,斜斜地穿過稀疏的梧桐葉,在老街坑洼的水泥地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喧囂的早市硝煙早已散盡,城西菜市場外圍只剩下滿地狼藉的菜葉、踩爛的果皮和油污的積水,在陽光下泛著膩人的光,散發著混合了腐敗與陽光的復雜氣息。

陳默推著沉重的三輪車,車輪碾過這些垃圾,發出沉悶粘滯的“噗嗤”聲。膝蓋深處的鈍痛如同跗骨之蛆,隨著每一次邁步而清晰加劇,后背被趙四撞到的地方也隱隱作痛,提醒著早市那場短暫的沖突。身體的疲憊像沉重的鉛塊,墜著他的四肢百骸。但更沉的是心——趙四臨走時那惡狠狠的“等著”,像一片不祥的陰云,沉甸甸地壓在心頭;張翠芬那碗滾燙的餛飩湯和那包膏藥帶來的短暫暖意,也很快被生存的冰冷現實驅散。

口袋里的舊皮錢包依舊輕飄飄的。早市守著垃圾堆,只賣出去一個頂針和幾根針線,收入微薄得可憐。這點錢,勉強夠明天的貨本,剩下的,只夠買兩個最便宜的素包子。而車斗里……陳默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車尾那塊厚重的、沉默的篷布。那里面,還有一個需要食物的生命。那碗被他放在車尾的餛飩,不知是否被取走?空碗又是否被塞回了哪個角落?

他推著車,拐進一條相對僻靜、午后行人稀少的背街。高大的梧桐樹遮住了大部分陽光,巷子里顯得陰涼而寂靜。車輪碾過坑洼,車身顛簸了一下。

車斗里,傳來一聲極其輕微、壓抑著的悶哼,像睡夢中被驚擾的不安。

陳默的腳步頓了一下,隨即又繼續前行。他不再像最初那樣驚弓之鳥,但心弦依舊繃緊。他將車停在一棵最粗壯的梧桐樹下,濃密的樹蔭將車尾完全籠罩。他需要清理一下車斗,整理被早市顧客翻亂的貨物,更重要的是,需要把今天那點微薄的收入理清楚。

他沉默地解開勒緊車斗前部的粗麻繩,費力地掀開一部分篷布,露出里面雜亂的貨物。動作牽扯到后背的傷痛和膝蓋的酸脹,他皺了皺眉,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車斗深處,那片用破布舊報紙堆砌的“堡壘”依舊存在。他沒有刻意去掀開查看,只是將注意力放在整理貨物上。發卡盒子被翻得亂七八糟,小鏡子滑到了角落,幾根針線散落出來。他一樣樣歸置,動作緩慢而帶著一種刻意的安靜。

當他清理到車斗中部,一個裝著小雜件的敞口紙箱時,他的目光凝固了。

紙箱里原本胡亂堆著些廉價的塑料紐扣、頂針、小剪刀、橡皮筋之類。此刻,這些東西卻被分門別類地擺放著!雖然手法生疏笨拙,甚至有些紐扣顏色大小都分錯了類,但明顯是被人仔細整理過!塑料紐扣歸在一堆,金屬頂針歸在一堆,小剪刀和橡皮筋也各自分開。混亂被一種稚嫩的秩序感取代。

陳默的心猛地一跳!他下意識地、極其警惕地掃了一眼車斗尾部那片沉默的“堡壘”。篷布覆蓋下的角落,死寂一片。

不是他整理的。他早上出攤前只是匆匆歸置了一下,根本來不及這樣細致地分類。

那么……只有一種可能。

是車斗里那個蜷縮的生命,在他離開攤位去餛飩攤,或者在他推車行走的某個間隙,悄悄地從她的“堡壘”里爬出來,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整理了這些貨物?

這個認知像一道無聲的驚雷,在陳默疲憊而麻木的心湖里炸開。震驚之余,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洶涌而上——她出來了?她不怕了?她為什么要做這個?是為了……報答那碗餛飩?還是僅僅因為無所事事?

無數個疑問瞬間塞滿他的腦海,帶來巨大的不安和一絲奇異的悸動。他強迫自己移開目光,不去深究。生存的壓力像冰冷的巨石懸在頭頂,他需要理清今天的賬目。

他從車斗最底層一個隱蔽的格子里,摸出一個物件。

是一個老舊的木算盤。不大,暗紅色的木質邊框已經被摩挲得油亮,算珠是深褐色的木頭,不少珠子邊緣已經磨損得發白,甚至有幾顆裂開了細小的紋路。這是秀云當年陪嫁的物件之一,也是陳默幾十年走街串巷唯一的記賬工具。算盤桿上系著一根磨損嚴重的細麻繩,繩子上穿著幾枚磨得發亮的銅錢——這是他用來標記常用檔位的笨辦法。

陳默在車斗邊緣找了個相對平整的地方,將算盤放下。冰涼的木框觸感帶著歲月的沉淀。他掏出那個磨得發亮的舊皮錢包,將里面皺巴巴的毛票和幾枚硬幣倒在算盤旁邊的車斗鐵皮上。紙幣油膩而脆弱,硬幣沾著灰塵。

他開始清點。動作緩慢而專注,布滿老繭的粗大手指笨拙地撥動著算盤上那些光滑的木珠。一顆上珠代表五,一顆下珠代表一。他撥得很慢,眉頭緊鎖,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跳動的算珠,嘴里無聲地念念有詞,像是在與這古老的工具進行一場艱難而莊重的對話。

“一毛…加…五毛…是六毛…再加…三毛…”他低聲咕噥著,手指遲疑地撥動一顆下珠,又撥動一顆上珠。算珠碰撞發出清脆而單調的“噼啪”聲,在寂靜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這筆賬對他而言并不復雜,但對一個識字不多、常年依賴本能和模糊記憶過活的底層貨郎來說,每一次撥動算盤,都是一次對記憶和邏輯的挑戰。汗水順著他溝壑縱橫的額頭滑落,滴在冰冷的算盤框架上,留下深色的印記。后背的傷痛和膝蓋的酸脹似乎都被這全神貫注的計算暫時壓制了下去。

“總共…兩塊…一毛…五分…”他終于得出了結論,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疲憊地靠在車斗上。這點微薄的數字,像冰冷的秤砣,沉沉地壓在他的心頭。明天進貨的錢勉強夠了,但剩下的……只夠買兩個素包子。他下意識地瞥了一眼車斗尾部。

就在這時,一個極其細微、帶著巨大遲疑和生澀的聲音,像一縷游絲,極其突兀地從車斗深處那片厚重的、沉默的篷布之下,微弱地、卻又清晰地……飄了出來:

“…算…錯了…”

聲音依舊沙啞干澀,帶著明顯的顫抖和長期沉默后的僵硬,但比之前那聲“賣發卡”和“不是破爛”都更清晰一些,甚至帶著一絲……確定的意味?

陳默的身體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閃電擊中!瞬間僵直!他猛地轉過頭,渾濁的眼睛里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如同見鬼般的光芒,死死地釘在了車斗尾部那塊厚重的、依舊紋絲不動的篷布上!

算錯了?

他難以置信地低頭,目光急切地掃過算盤上定格的位置,又掃過鐵皮上那幾堆可憐的毛票和硬幣。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

“哪…哪里錯了?”他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干澀而急促,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急切和緊張。問完他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在向車斗里那個來歷不明、蜷縮在黑暗中的存在尋求答案!這荒謬感讓他臉頰一陣發燙。

車斗深處,陷入一片死寂。仿佛剛才那聲清晰指出錯誤的低語,只是他極度疲憊和焦慮下產生的幻聽。

陳默僵在原地,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冰冷的算盤邊框,指節發白。巨大的失落感和一種被愚弄的羞憤感涌上心頭。果然……是幻聽嗎?他疲憊地閉上眼,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

然而,就在他幾乎要放棄的時候,那個聲音,帶著同樣的遲疑和生澀,卻又無比清晰地、一字一頓地,再次從篷布之下飄了出來:

“…兩毛…和五分…硬幣…一起…是…兩毛五…你…少算…五分…”

陳默猛地睜開眼!這一次,他聽得無比真切!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在他的心上!他幾乎是撲到那堆零錢前,手指顫抖著,急切地扒拉著那幾枚沾滿灰塵的硬幣!

一枚五分硬幣!一枚兩毛硬幣!它們混在一堆一毛的硬幣里!

他剛才心緒不寧,只匆匆數了面值大的,竟真的漏掉了這枚單獨的五分硬幣!他剛才算的總數是兩塊一毛五,加上這五分,應該是兩塊二毛!

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震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陳默淹沒!他難以置信地看著那枚被他忽略的五分硬幣,又猛地抬頭看向車斗尾部那塊沉默的篷布!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窒息!

她不僅知道他用了算盤,不僅聽到了他算賬的過程,甚至還清楚地知道哪里錯了!她……她識字?她會算數?!

這個認知帶來的沖擊,遠比她整理貨物或者發出微弱的吆喝更加強烈!一個蜷縮在絕望深淵、傷痕累累、沉默如幽靈般的女孩,竟然擁有這樣的能力?這巨大的反差像一道刺目的強光,瞬間撕裂了陳默之前對她所有的模糊想象,將一個更加復雜、更加令人費解的謎團,赤裸裸地拋在了他的面前!

震驚之后,是更深的不安和警惕。她是誰?她從哪里來?她經歷過什么?一個會識字算數的女孩,怎么會淪落到城隍廟巷尾那副絕望的境地?她身上到底藏著多少秘密?

陳默僵立在車斗旁,手里緊緊攥著那枚冰涼的、沾滿灰塵的五分硬幣,汗水浸透了他單薄的舊衣衫。午后的陽光透過梧桐葉的縫隙,在他佝僂的身軀和那輛破舊的三輪車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車斗尾部那塊厚重的篷布,在光影中沉默著,像一道無法逾越的深淵,又像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緊閉的門。

算盤的重量,此刻仿佛重逾千斤,沉甸甸地壓在他的手上,更壓在他被無數疑問和震撼填滿的心上。那幾顆磨損的木質算珠,在陽光下泛著幽暗的光澤,無聲地嘲笑著他之前的疏漏和此刻的茫然。

巷子里寂靜無聲,只有風吹過梧桐葉的沙沙輕響。

許久,陳默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僵硬的沉重,將手里那枚五分硬幣,輕輕地、放回了鐵皮上那堆微薄的收入里。然后,他伸出顫抖的手指,極其笨拙地、帶著前所未有的專注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敬畏,重新撥動起算盤上那些光滑的木珠。

“噼啪…噼啪…”

清脆而單調的算珠碰撞聲,再次在寂靜的巷子里響起。這一次,每一次撥動,都仿佛帶著千鈞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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