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堂的藥碾子在晨光里轉(zhuǎn)得吱呀作響。楊大奎將最后一片龍鱗磨成粉,混著冰蟾干搗成藥末,藥香里飄著淡淡的血腥氣——那是昨夜從自己肩胛傷口滲出的血,正順著指縫滴落在藥臼里。
“這藥得用活人血做藥引。”瓜爾佳氏端著剛熬好的鹿骨湯進(jìn)來,鳳釵上的龍鱗在晨光里泛著冷光,“洪韶光派人來說,長白山下的尸鬼又開始聚集了。”
楊大奎突然按住藥臼。藥末在石槽里自動排列成詭異的紋路,與妖皮大衣殘片上的血斑完全重合。他扯開衣襟,心口那道冰蟾形的疤痕正在發(fā)燙,像是有無數(shù)細(xì)針在皮肉里游走。“佟佳氏的人皮燈籠還在發(fā)光。”他聲音發(fā)緊,想起昨夜在地窖里看到的景象——那半張人皮上的冰蟾圖騰,正順著燭火往上爬。
兩人趕到城郊亂葬崗時,正撞見洪韶光用桃木劍挑著一張新剝的人皮。人皮上的眉眼依稀是張少峰的模樣,被風(fēng)一吹,竟發(fā)出孩童般的啼哭。“這是第七張了。”洪韶光的袈裟上沾著黑血,長爪劍的劍穗纏著一縷紅繩,“婁雪靜死前說,妖皮大衣的碎片會自己尋找宿主。”
楊大奎突然按住腰間的殘片。那碎片像是活物般跳動,指引他走向亂葬崗深處的老槐樹。樹干上刻滿了孩童涂鴉,其中一個冰蟾圖案的眼睛里,嵌著半枚熟悉的銀鎖片——正是瓜爾佳氏嫁妝里丟失的那枚。
“以血飼皮,可喚百鬼。”瓜爾佳氏突然念起羊皮卷上的咒語。楊大奎的血滴在銀鎖片上的瞬間,老槐樹轟然裂開,樹洞里涌出無數(shù)白狐虛影,每個虛影的脖頸處都纏著與他同款的冰蟾疤痕。
洪韶光的桃木劍突然炸裂。他盯著楊大奎心口的疤痕,瞳孔驟縮:“你母親當(dāng)年就是用這招鎮(zhèn)壓的尸鬼……可她獻(xiàn)祭的是自己的魂魄。”
樹洞里傳來鎖鏈拖動的聲響。楊大奎看見佟佳氏的半截身子嵌在凍土中,剩下的半邊身體已化作黑鱗,指甲縫里還攥著半張燒焦的妖皮——那上面的冰蟾圖騰,正與他疤痕里滲出的血紋緩慢重合。
長白山的雪下得比往年更兇。楊大奎裹著縫補(bǔ)過的妖皮大衣,靴底踩著的冰碴咯吱作響,像是無數(shù)細(xì)碎的骨頭在碎裂。瓜爾佳氏的鳳冠早已換成了皮質(zhì)頭盔,頭盔里墊著的狐毛,是從亂葬崗老槐樹上摘下來的。
“婁雪靜的墳就在前面。”洪韶光拄著斷成兩截的長爪劍,袈裟下擺掃過積雪,露出里面纏著的繃帶——那上面的血漬正在變成黑色,“她臨死前把一半妖力封進(jìn)了棺材里。”
三人在冰崖下找到那口水晶棺時,婁雪靜的尸身正被無數(shù)冰蟾啃噬。那些冰蟾的眼睛都是用人皮做的,每張皮上都繡著相同的血咒。楊大奎突然發(fā)現(xiàn),棺蓋內(nèi)側(cè)刻著的族譜里,婁雪靜的名字旁畫著一條龍,而他母親的名字下面,竟寫著“吳振”二字。
“你母親是被龍族收養(yǎng)的狐妖。”瓜爾佳氏突然按住他的手腕,她指尖的龍鱗與他疤痕相觸的瞬間,冰崖突然震顫,“當(dāng)年她偷狐皮,其實(shí)是為了阻止吳振用狐族血脈煉龍丹。”
尸鬼的嘶吼從冰縫里傳來。洪韶光突然拔劍劈開棺蓋,婁雪靜的尸身化作無數(shù)紅蝶飛出,每只蝶翅上都印著妖皮大衣的殘片圖案。楊大奎看著那些殘片自動拼合成完整的大衣形狀,心口的疤痕突然迸出血光——他看見母親的魂魄從大衣里鉆出,正被吳振的殘魂撕咬。
“以愛為鎖!”瓜爾佳氏將暖玉碎片按在棺底,玉碎的瞬間,所有冰蟾突然炸裂,化作血霧融入楊大奎的傷口,“婁雪靜對洪韶光的感情,是最后一道封印!”
洪韶光的長爪劍突然刺穿自己的肩胛。他看著血珠滴在棺底的冰蟾圖騰上,突然笑出聲:“原來她當(dāng)年救我,不是為了洪家,是早就知道今天……”話音未落,整座冰崖突然崩塌,露出底下藏著的無數(shù)冰棺——每個棺里都躺著半張狐皮,拼湊起來正是完整的妖皮大衣。
沈陽城的鐘樓在子時發(fā)出詭異的轟鳴。楊大奎站在藥鋪二樓,看著滿城百姓的影子都在扭曲——那些影子的脖頸處,都浮現(xiàn)出與他相同的冰蟾疤痕。
“他們都被龍蠱感染了。”瓜爾佳氏將最后一瓶解藥塞進(jìn)他懷里,鳳釵上的龍鱗正在發(fā)燙,“佟佳氏的人皮燈籠在城隍廟亮了三天三夜,吳振的殘魂就藏在里面。”
城隍廟的香灰里埋著無數(shù)細(xì)小的黑鱗。楊大奎踢開供桌,發(fā)現(xiàn)底下的地磚刻著龍形凹槽,凹槽里的血已經(jīng)凝固成黑色。他突然想起吳振尸身里掏出的那顆心臟——此刻正泡在藥鋪的瓦罐里,每跳一下,滿城的影子就抽搐一次。
“婁雪靜的紅蝶在吸龍血。”洪韶光的聲音從橫梁上傳來,他手里攥著半張燒焦的人皮,“這是張少峰的皮,他死前把龍心的封印口訣縫在了里面。”
楊大奎剛要伸手去拿,人皮突然化作黑蛇纏上他的手臂。蛇眼是兩顆冰蟾的眼珠,死死盯著他心口的疤痕。瓜爾佳氏揮刀斬?cái)嗌呱恚瑪嗫谔巼姵龅难獮R在龍心瓦罐上,瓦罐瞬間炸裂,龍心在空中化作無數(shù)血珠,融入滿城百姓的影子里。
“現(xiàn)在只有用你的血才能解蠱。”洪韶光突然按住他的后頸,指尖觸到那里新生的黑鱗,“但你會變成新的吳振。”
鐘樓的鐘聲再次響起。楊大奎看著瓜爾佳氏耳后的紅痣正在變黑,突然咬破舌尖,將血噴在妖皮大衣的殘片上。殘片化作白狐撲向城隍廟的燈籠,燈籠里傳出佟佳氏的尖叫——她的人皮正在剝落,露出底下藏著的龍形胎記。
長白山的溫泉在正月里突然沸騰。楊大奎將妖皮大衣鋪在泉眼上,看著那些白狐虛影在蒸汽里痛苦掙扎——它們的爪子正在變成龍爪,尾巴上長出黑鱗。
“婁雪靜的族人來了。”瓜爾佳氏的軟甲上嵌滿了冰蟾骨刺,她指著遠(yuǎn)處雪地里的腳印,那些腳印既有狐爪的痕跡,又有龍爪的印記,“他們要拿你獻(xiàn)祭,換回被龍族奪走的狐仙洞。”
洪韶光突然咳出一口黑血。他解開袈裟,胸口的傷口里鉆出無數(shù)細(xì)小的冰蟾,每個冰蟾的背上都騎著微型的吳振殘魂。“我早就被龍蠱感染了。”他苦笑著將長爪劍扔給楊大奎,“婁雪靜當(dāng)年把一半妖力渡給我,就是為了今天讓我?guī)湍銚踹@一劫。”
楊大奎的妖皮大衣突然自動收緊。他看見母親的魂魄從衣擺里鉆出,正與婁雪靜的族人對峙。那些族人的眼睛都是紅色的,手里拿著用人皮做的鞭子,鞭子上繡著的冰蟾圖騰正在滴血。
“以狐族血脈為引,可破龍咒。”母親的聲音在他腦海里響起,“當(dāng)年我偷狐皮,是為了讓你同時擁有狐族和龍族的力量。”
溫泉突然炸開。楊大奎看著自己的手臂正在長出白狐毛,而瓜爾佳氏的頭發(fā)開始變成紅色。洪韶光揮劍自刎的瞬間,血濺在妖皮大衣上,那些白狐虛影突然合體,化作一條紅白相間的巨狐,一口吞下了婁雪靜的族人。
當(dāng)巨狐消散,泉眼上的妖皮大衣變得完整無缺。楊大奎摸著心口的疤痕,發(fā)現(xiàn)那里的冰蟾圖案已經(jīng)變成了狐頭龍身的模樣。瓜爾佳氏突然抱住他,她耳后的紅痣正在發(fā)光,與他疤痕里的紅光交織在一起。
回春堂的匾額在春風(fēng)里換了新顏。楊大奎用最后一塊龍鱗做了塊新招牌,上面刻著“狐龍?zhí)谩比齻€字,每個筆畫里都嵌著冰蟾骨刺。
“洪韶光的徒弟來送藥了。”瓜爾佳氏抱著一個襁褓從后院出來,襁褓里的嬰兒正抓著半片妖皮碎片,那碎片在嬰兒手里泛著微光,“他說長白山的尸鬼都消失了。”
楊大奎接過嬰兒,發(fā)現(xiàn)孩子的后頸處有個淡紅色的冰蟾胎記。他想起三個月前瓜爾佳氏難產(chǎn)時,自己將妖皮大衣裹在她身上,那些白狐虛影鉆進(jìn)她肚子里的場景——當(dāng)時他以為是幻覺,現(xiàn)在才明白,那是母親的魂魄在保護(hù)孩子。
藥鋪門口突然傳來馬蹄聲。婁雪靜的妹妹婁雪琳勒住韁繩,她的紅裙上沾著黑鱗,手里捧著一個水晶盒:“這是姐姐留下的龍心,她說等孩子滿月就埋在老槐樹下。”
楊大奎打開水晶盒,里面的龍心已經(jīng)變成了一塊暖玉,玉上的冰蟾圖騰與孩子的胎記一模一樣。他突然想起母親臨終前的話——所謂守護(hù),從來不是靠妖皮大衣的力量,而是讓愛像血脈一樣傳承下去。
當(dāng)他將暖玉埋進(jìn)老槐樹時,樹根突然滲出紅色的汁液。他看著妖皮大衣自動披在孩子身上,衣擺處的血斑正在變成金色。瓜爾佳氏靠在他肩上,耳后的紅痣與他心口的疤痕同時發(fā)燙,像是有團(tuán)永不熄滅的火焰,在歲月里緩緩燃燒。
遠(yuǎn)處的沈陽城傳來開市的鐘聲。楊大奎摸了摸孩子熟睡的臉頰,突然明白,那些關(guān)于詛咒和救贖的傳說,最終都會變成尋常日子里的余溫,在柴米油鹽里,在相視一笑間,靜靜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