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風口的溫泉在五月突然沸騰。楊大奎踩著沒膝的積雪來到泉邊，發現水面漂浮著一層金紅色的油脂，散發著熟悉的龍涎香——與吳振尸身腐爛時的氣味一模一樣。

“這是龍蠱孵化的征兆?！惫蠣柤咽蠈⒑⒆庸诤ゑ唏倮?，指尖劃過水面凝結的薄冰，冰面映出她瞳孔里跳動的火光，“洪韶光說，當年吳振就是用這溫泉養蠱的。”

孩子突然哭鬧起來，小手死死抓著楊大奎的衣襟。他低頭時，看見妖皮大衣殘片在孩子背上蠕動，組成半張猙獰的龍臉。泉底突然翻涌出黑色的漩渦，無數細小的黑鱗順著水流爬上岸邊，在雪地里拼出“血祭”二字。

兩人連夜趕回沈陽城，卻發現城隍廟的香爐里插滿了黑香。佟佳氏的牌位被人推倒在地，牌位背面刻著的冰蟾圖騰正在滲血。瓜爾佳氏突然按住他的手腕，指向供桌下的暗格——里面藏著半張燒焦的人皮，皮上繡著的龍紋與孩子胎記完全吻合。

“是張少峰的殘余勢力?！睏畲罂鼘⑷似と舆M火盆，火苗突然變成青綠色，映出墻上浮現的字跡，“他們想用人皮引龍蠱出泉?！?

三更時分，孩子突然發起高燒。楊大奎抱著滾燙的嬰孩沖向百草堂，卻在巷口撞見婁雪琳。她的紅裙已經褪色，手里提著一個滴血的麻袋：“這是從黑風口挖出來的，你自己看?！?

麻袋里滾出一顆龍頭骨，眼眶里嵌著兩枚冰蟾卵。卵殼破裂的瞬間，無數黑蟲涌出，順著楊大奎的褲腿往上爬。他突然想起母親留下的藥方，猛地咬破舌尖將血噴在孩子額頭，那些黑蟲竟化作白煙消散。

婁雪琳看著孩子后頸的胎記，突然冷笑：“婁雪靜早就料到會有今天。她臨終前說，要解龍蠱，得用你的心頭血喂冰蟾?！?

長白山的冰蟾洞藏在萬年冰川下。楊大奎舉著松明火把走在最前面，火把映照的冰壁上，布滿了歷代獵人刻下的血符——其中一個“奎”字，正是他父親的筆跡。

“這里有狐族的氣息。”瓜爾佳氏抱著孩子貼緊冰壁，指尖撫過一道裂縫，裂縫里滲出的寒氣在她掌心凝成白狐虛影，“你父親當年肯定來過?！?

洞穴深處傳來嬰兒啼哭般的聲響。楊大奎撥開垂掛的冰棱，看見數以千計的冰蟾擠在石縫里，每個蟾背都印著人臉——有佟佳氏的絕望，有張少峰的貪婪，還有吳振的瘋狂。

最中央的冰蟾突然睜眼，吐出的寒氣在地面凝成鎖鏈。楊大奎的妖皮大衣自動展開，白狐虛影撲向冰蟾群，卻在接觸的瞬間化作青煙。孩子突然停止哭鬧，小手伸向冰蟾群，那些冰蟾竟溫順地伏在地上，組成一條通往洞底的路。

洞底藏著一具冰封的女尸，面容與婁雪靜一模一樣。她懷里抱著的青銅鼎里，盛滿了凝固的龍血，鼎沿刻著的八字讓楊大奎渾身冰涼——“狐龍同體，血解萬咒”。

瓜爾佳氏突然將孩子遞給他，抽出靴筒里的短刀劃向心口：“當年婁雪靜就是這么做的?！滨r血滴在青銅鼎上的瞬間，冰層開始龜裂，女尸睜開的眼睛里，流出兩行血淚。

冰蟾群突然躁動起來，爭先恐后地跳進青銅鼎。楊大奎看著妖皮大衣與孩子的胎記同時發光，終于明白母親說的守護是什么——不是血脈傳承的力量，而是代代相傳的犧牲。

沈陽城的鼓樓在七月十五響起異響。楊大奎趕到時，發現鼓面被人換成了整張人皮，皮上用金線繡著的龍紋正在滲血，每一滴血落在鼓槌上，都化作細小的黑鱗。

“是張少峰的軍師李默?！焙樯毓庵糁照日驹诠臉顷幱袄?，袈裟上的破洞纏著黑布，“他把自己的皮剝下來做鼓，說是能喚醒沉睡的惡龍?！?

鼓聲突然變得急促，滿城百姓都像被操控的木偶，朝著城隍廟走去。楊大奎看見瓜爾佳氏也混在人群里，雙眼翻白嘴角流涎，懷里的孩子卻哭得撕心裂肺。

他躍上鼓樓砍斷鼓繩，人皮鼓墜地的瞬間，李默的聲音從鼓里傳出：“楊大奎，你以為毀掉大衣就沒事了？你的兒子，就是新的容器！”

城隍廟的香爐突然炸開，涌出的黑煙在半空凝成惡龍形狀。楊大奎將孩子塞進洪韶光懷里，轉身沖向黑煙時，妖皮大衣的殘片突然從他傷口飛出，組成完整的狐形護罩。

“以血飼狐！”洪韶光突然將拐杖插進自己心口，鮮血噴在護罩上的瞬間，白狐虛影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竟硬生生將惡龍撕成碎片。

瓜爾佳氏清醒過來時，正看見楊大奎跪在人皮鼓前，用刀一片片刮去鼓上的金線。每刮掉一根，他手臂上就多一道血痕，那些血痕組成的圖騰，與孩子后頸的胎記漸漸重合。

立冬那天，黑風口的溫泉結出了血色的冰。楊大奎在冰面下摸到一截彎曲的骨頭，骨質里嵌著的銀線讓他想起母親的銀發簪——當年母親就是用這簪子，在他掌心刻下第一道冰蟾印記。

“這是狐族的尾椎骨?！惫蠣柤咽蠈⒐穷^打磨成笛，吹出聲的瞬間，滿山的積雪都化作白狐虛影，“婁雪琳說，吹響它能召回所有被龍蠱吞噬的魂魄。”

笛聲引來了意想不到的訪客。婁雪琳的紅裙沾滿泥漿，手里拖著一個鐵籠，籠里關著的少年有著與楊大奎相似的藍眼睛：“這是吳振的私生子，他能聽懂龍語。”

少年突然開口，說出的話語竟讓冰面震顫：“龍蠱在你兒子身體里，月圓之夜就會破體而出。”他指向楊大奎心口的疤痕，“只有用這疤上的肉做藥引，才能把蠱引到我身上。”

楊大奎拔刀的手被瓜爾佳氏按住。她看著鐵籠里少年脖頸處的龍形胎記，突然笑出聲：“你和我兒子，本就是同根生?！?

當晚，他們在老槐樹下挖出了婁雪靜的龍心暖玉。暖玉接觸到少年血液的瞬間，裂開的縫隙里鉆出無數冰蟾，在月光下組成完整的陣法。楊大奎看著妖皮大衣的殘片融入陣法，終于明白這場跨越三代的糾葛，從來不是正邪之戰，而是血脈的自我救贖。

孩子周歲那天，楊大奎燒掉了最后一塊妖皮碎片。火焰里飛出的白狐虛影在藥鋪上空盤旋三圈，化作點點金光落進每個人的眉心——瓜爾佳氏耳后的紅痣消失了，洪韶光袈裟上的破洞開始愈合，連籠里的少年都長出了狐耳。

“從此再無妖皮大衣?！睏畲罂е呀洉橎亲呗返暮⒆樱粗箢i的胎記褪成淺粉色，“只有我們。”

黑風口的溫泉徹底干涸，露出泉底刻滿的冰蟾圖騰。百姓們在那里建起祠堂，供奉著沒有名字的牌位——有楊大奎母親的，有婁雪靜的，也有那些在戰亂中死去的無名者。

瓜爾佳氏在整理藥材時，發現藥柜最底層藏著一本泛黃的賬簿，上面記載著妖皮大衣的來歷：原來最初的狐皮，是一位狐女自愿剝下，只為阻止龍族與狐族的滅世之戰。

“所謂詛咒，不過是愛得太深?！睏畲罂仙腺~簿時，窗外傳來孩子的笑聲。他走到門口，看見兒子正追著一只白狐跑過青石板路，那狐貍的尾巴尖，沾著與當年妖皮大衣一樣的金紅色。

遠處的長白山傳來龍吟，卻不再帶著戾氣，更像一聲悠長的嘆息。楊大奎握緊瓜爾佳氏的手，兩人掌心的疤痕早已淡不可見，但他們都知道，有些印記不需要留在皮膚上，只需要刻在血脈里，代代相傳，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