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的微光刺破雪霧，平城東門的城樓上傳來梆子聲，三短一長，正是敵軍逼近的信號。周勃披著重甲站在箭樓之上，呼出的白氣在冰冷的鐵盔面罩前凝成霜花。他手中的長槊斜指地面，槊纓上的紅綢被寒風扯得筆直，遠處匈奴騎兵的馬蹄聲如同悶雷，從雪地深處滾來。

“弩營準備！”周勃的吼聲透過風雪傳出。城南山坳里，五百架大黃參連弩同時揚起，弩手們赤裸著臂膀，肌肉在晨光下繃緊如鐵，將浸過油脂的弩弦拉至機括處。這些射程可達三百步的重弩，箭桿粗如兒臂，箭頭淬著烏頭毒，箭尾系著的紅綢在雪地里格外醒目。

匈奴騎兵的先鋒已沖到城下百步之內。左賢王攣鞮稽粥身著黑色皮甲，在萬軍之中格外顯眼，他手中的鐵矛挑著一面狼頭旗，旗下騎士們的皮袍上沾滿雪漬，馬蹄踏過之處，積雪飛濺如銀花。

“放！”周勃猛地揮下長槊。

五百支弩箭同時離弦，破空聲尖嘯刺耳。前排的匈奴騎兵瞬間人仰馬翻，弩箭穿透皮甲的悶響與戰馬的悲鳴交織，雪地被染成一片暗紅。但后續的騎兵踏著同伴的尸體繼續沖鋒，手中的骨簇箭如雨點般射向城樓，幾名漢軍士兵中箭倒地，鮮血在積雪上迅速凝固。

“材官營推拒馬！”灌嬰在城樓另一側高喊。城門口的士兵們齊心協力，將裹著鐵皮的拒馬推向城門，拒馬的尖木上還掛著昨夜未清理的匈奴尸體，凍得僵硬的手指垂在雪地里。

攣鞮稽粥見城門久攻不下，突然勒住馬韁，狼頭旗一揮，騎兵們紛紛轉向城東的山道。那里是通往白登山的必經之路，也是周勃預設的陷阱。

“老狐貍終于上鉤了。”周勃冷笑一聲，轉身對傳令兵道，“按計劃行事，讓伏兵守住三道隘口。”

山道兩側的密林里，漢軍士兵正躲在雪坑中，身上覆蓋著白布偽裝。他們手中的環首刀裹著麻布，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熱氣驚起飛鳥。當匈奴騎兵進入第一道隘口時，灌嬰突然吹響了牛角號，號聲在山谷中回蕩。

雪地里驟然豎起無數長戟，刺穿了前排騎兵的馬腹。同時，山道兩側的滾石如暴雨般砸下，匈奴騎兵陣腳大亂。攣鞮稽粥怒吼著揮舞鐵矛，試圖重整陣型，卻見隘口盡頭突然滾來數十個火球——那是漢軍預先準備的油脂捆，被火箭點燃后順著坡道直沖而下。

“撤！”攣鞮稽粥見勢不妙，調轉馬頭就走。但山道狹窄，前后騎兵擠作一團，被火球引燃的戰馬瘋狂嘶鳴，將更多騎士撞下懸崖。此時，山頂的大黃弩再次齊射，弩箭穿透混亂的人群，將匈奴的旗幟釘在雪地上。

激戰至午時，匈奴折損近萬騎，被迫退回平城以西的營地。周勃登上白登山查看戰況，雪地里到處是散落的箭簇、斷裂的兵器和凍僵的尸體。一個士兵捧著一枚匈奴的銅印獻上，印上刻著“沮渠”二字，印鈕是駱駝造型，顯然是某個部落首領的私印。

“太尉，匈奴營中炊煙稀少，怕是糧草真的不多了。”灌嬰指著遠處的匈奴營帳，那里的炊煙細弱如絲，與漢軍營地升起的滾滾濃煙形成鮮明對比。

周勃正欲回話，卻見西方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列車馬，為首的旗幟是十二旒的天子儀仗，在風雪中緩緩移動。他瞳孔驟縮，猛地跪倒在地：“陛下！是陛下親至！”

漢文帝的車駕在千余名期門郎的護衛下抵達平城。車輿停在白登山下，文帝身披銀甲，從車中走出，甲片上的霜花在陽光下閃爍。他接過周勃呈上的戰報竹簡，目光掃過“斬匈奴三千級，獲馬五千匹”的字樣，指尖在竹簡邊緣摩挲：“左賢王現在何處？”

“回陛下，在西營固守，遣人送來求和文書，愿以良馬千匹換糧食萬石。”周勃呈上一卷匈奴的羊皮文書，上面用漢隸寫著歪歪扭扭的字跡。

文帝冷笑一聲，將文書扔在雪地里：“告訴攣鞮稽粥，要糧食可以，用他的左谷蠡王部來換。另外，讓中行說去清點繳獲的匈奴物資，把他們的骨簇箭、皮袍都登記入冊，按市價折算成糧草——一匹良馬換十石粟，一張完整的狐皮換半石麥。”

此時，張蒼帶著幾名大司農的官吏匆匆趕來，手中捧著賬簿竹簡：“陛下，烏孫使者已按盟約襲擾匈奴右地，斬獲首級兩千，送來的戰利品中有三十匹西極馬，臣已派人送往長安皇家馬廄。”

文帝點頭時，忽然望見匈奴營地升起一股黑煙，與尋常炊煙不同，那煙色發黑且直沖天際。他猛地按住腰間佩劍：“不好，他們在燒輜重！”

周勃立即明白了：“陛下，他們要突圍！”

“傳令下去，”文帝的聲音沉穩有力，“讓楊仆率樓船軍沿黃河布防，切斷他們的退路；周太尉率輕騎追擊，務必活捉攣鞮稽粥；張蒼即刻開倉放糧，讓城中百姓熬粥慰勞士兵，每碗粥賞一錢。”

軍令如星火般傳開。漢軍士兵們踩著積雪追擊，甲葉碰撞聲、喊殺聲與風雪聲交織。文帝站在白登山頂，望著漫山遍野的追兵，腰間的乘輿劍在陽光下泛著寒光。山腳下，相風銅烏的羽翼轉向東南，預示著風雪將停。

一名期門郎捧著一面匈奴的狼頭旗跑來，旗面上的血跡已凍成暗紅。文帝接過旗幟，手指撫過粗糙的皮毛：“把這面旗送到太常寺，與當年白登山之圍的舊旗放在一起。”他轉身看向長安方向，那里的天空已放晴，陽光穿透云層，灑在白茫茫的雪原上，如同為大漢的疆土鋪上了一層金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