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連下三日，將平城內外裹成一片素白。周勃的中軍大帳內，羊皮帳簾被寒風掀起一角，帶進的雪沫落在炭盆里，滋啦一聲化作白煙。帳中懸掛的《平城地形圖》上，密密麻麻插著竹木令牌，代表北軍各部的位置——材官蹶張士駐城東，輕騎兵屯城西，大黃弩營則埋伏在城南的山坳里。

“報——“帳外傳來傳令兵的呼喊，一個身披玄甲的騎士掀簾而入，甲縫間的積雪簌簌掉落，“太尉，云中太守魏尚派斥候來報，匈奴左賢王攣鞮稽粥已過長城，距平城不足五十里！“

周勃抓起案上的銅觚猛灌一口烈酒，酒液順著花白的胡須滴落，在胸前的鐵甲上暈開深色痕跡：“他帶了多少人？“

“斥候望見匈奴營帳連綿三十里，旗幟上是左賢王的黑鷹圖騰，估摸著有七萬騎。“傳令兵呈上一支染血的箭簇，箭桿上刻著匈奴的狼頭紋，“他們在半路襲擊了我們的運糧隊，校尉陳武戰死。“

帳內氣氛驟緊。護軍都尉灌嬰握緊了腰間的環首刀：“太尉，匈奴人急著速戰，不如我們...“

“急什么。“周勃打斷他，手指重重戳在地圖上的白登山，“當年高祖被困七日，靠的就是這山形險要。傳令下去，讓材官營在山道兩側埋鐵蒺藜，每百步設一處拒馬，弩營把大黃參連弩架在山頂，沒有我的命令不許放箭。“

正說著，帳外傳來一陣馬蹄聲。典屬國公孫昆邪裹著一身風雪闖進來，斗篷上的雪片遇熱消融，在地上積起一小灘水：“周太尉，陛下密旨！“他從懷中掏出一卷蠟封的帛書，帛書上蓋著“皇帝行璽“的朱印。

周勃接過帛書，借著燭火細看。帛書上的隸書筆力遒勁：“匈奴糧草不足，可遣死士夜襲其輜重營，燒其糧草。另，烏孫已襲擾匈奴右地，左賢王必軍心不穩。“

“好！“周勃拍案而起，甲葉碰撞聲震得帳頂積雪簌簌落下，“灌嬰，你帶兩千輕騎，每人帶火種和短刀，今夜三更從后山小道繞過去，直撲匈奴輜重營！記住，只燒糧草，不戀戰！“

灌嬰領命而去時，公孫昆邪從行囊里掏出一張羊皮，上面用朱砂畫著匈奴營地的布局：“這是中行說從左賢王帳中偷繪的，輜重營在主營西側三里，由五千戶兵看守，他們的馬料堆在東南角的木柵里。“

周勃盯著羊皮上的標記，忽然冷笑一聲：“攣鞮稽粥老狐貍，故意把輜重營設在下風處，想引我們去燒？“他手指點在輜重營北側的河谷，“讓灌嬰分兵一半，先去河谷上游筑壩，三更時分掘壩放水，淹了他們的馬廄！“

夜色漸深，大雪仍未停歇。灌嬰率領的輕騎兵踏著積雪，馬蹄裹著麻布，悄無聲息地繞到匈奴輜重營外。營外的篝火忽明忽暗，幾個匈奴兵抱著長矛打盹，皮袍上落滿了雪，像一座座小雪山。

“動手！“灌嬰低喝一聲，手中環首刀劃破夜色。刀光閃過，哨兵哼都沒哼一聲就倒在雪地里，熱血噴濺在雪地上，像綻開一朵朵紅梅。士兵們迅速撲向糧草堆，火把點燃了干燥的牧草，火舌舔舐著帳篷，瞬間騰起沖天火光。

“有敵襲！“匈奴營中響起呼喊，混亂中，河谷上游突然傳來轟隆聲——掘開的堤壩裹挾著冰凌奔涌而下，瞬間淹沒了馬廄。受驚的戰馬嘶鳴著掙脫韁繩，在營中亂沖亂撞，踩死踩傷的匈奴兵不計其數。

灌嬰見火勢已成，振臂高呼：“撤！“輕騎兵們調轉馬頭，沿著原路回撤，身后傳來匈奴人的怒吼和箭矢破空聲。雪地上留下串串蹄印，很快又被新雪覆蓋。

此時的匈奴主營，左賢王攣鞮稽粥正站在帳外，看著輜重營的火光，臉色比雪地還冷。他身旁的王子攣鞮於單急道：“父王，漢軍狡詐，我們不如...“

“閉嘴！“攣鞮稽粥一巴掌扇在兒子臉上，皮靴重重跺著積雪，“漢人有句話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傳我命令，明日拂曉，全軍出擊，直撲平城東門！“

帳內的銅燈被風吹得搖晃，映著他腰間懸掛的漢式玉佩——那是去年從中原交易來的和田玉，上面雕刻著龍鳳呈祥紋。玉佩隨著他的動作晃動，光影在帳壁上扭曲，如同這場勝負未卜的戰局。

平城城頭，周勃望著遠處的火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身旁的張蒼捧著《九章算術》竹簡，正在計算箭矢消耗：“太尉，按今夜的戰況，我們還能支撐十日。只是...“他抬頭看向北方，“陛下親率的援軍，何時能到？“

周勃望向長安方向，那里的夜空被火光映得通紅：“快了。陛下的乘輿，總是在最關鍵的時候出現。“話音剛落，城頭的刁斗敲響了三更，雪片在火把的光暈中飛舞，像無數白色的戰旗在風中飄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