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中午，軋鋼廠下工的鈴聲還沒完全停歇，陸衛國就領著一個精壯的小伙子風風火火地走進了老店。

小伙子二十出頭，個頭和陸衛國差不多高，身板結實得，穿著一件綠色軍棉襖，理著精神的平頭，腰桿挺得筆直。

“馬力，瑤瑤。”

陸衛國嗓門洪亮。

“人我帶來了，我戰友，王占山，以前在部隊的時候跟我一個連的，去年才復員回來，在家待不住，正想找活干呢。”

王占山上前一步，對著馬力和陸瑤就是一個標準的立正，聲音洪亮：“馬老板好，陸瑤同志好。我叫王占山，衛國班長說您這兒缺人手，我啥都能干，能吃苦，聽指揮。”那股子軍人特有的干練和實誠勁兒撲面而來。

馬力上下打量著他，心里先有了幾分滿意。

這精氣神，看著就讓人放心。

“占山同志，別這么客氣，叫我馬力就行。衛國推薦的人，我信得過。咱們這小店，沒那么多規矩，就一條，用心做事，踏實做人。”

“是，保證完成任務。”王占山下意識地又是一個立正，隨即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憨厚地笑了。

陸瑤也笑著招呼：“占山同志，快坐。還沒吃飯吧？正好，嘗嘗咱們店里的鹵肉卷。”

“哎，謝謝。”王占山有些拘謹地坐下。

馬力對陸衛國的效率很滿意。

“衛國，你這動作夠快的。行，占山就先留在老店，跟著周強熟悉熟悉咱們的流程。從基礎的洗切、備料學起，周強經驗足，人踏實，你跟著他好好學。”

“明白。”王占山立刻應道，目光投向正在后廚安靜切肉的周強，帶著敬意。

周強聽到自己的名字，抬起頭，對著王占山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又低頭專注地切起肉來，刀工依舊穩健利落。

新店人選有了著落，馬力心里踏實了一半。

下午老店客流平穩，他便跟陸瑤打了聲招呼，獨自溜達著往東單菜市場方向走去。

實地考察，選址是關鍵中的關鍵。

東單菜市場果然名不虛傳。

雖然大雪剛停，但市場內外依舊人頭攢動，摩肩接踵。

吆喝聲、討價還價聲、自行車的鈴聲交織在一起，充滿了鮮活的生活氣息。

空氣中混合著各種生鮮、干貨、熟食的味道，煙火氣十足。

馬力在市場門口和周邊幾條巷子口仔細轉悠著，觀察著人流走向和潛在的鋪面位置。

他看中了兩處。

一處是市場正門斜對面一個關著門的舊書報亭，位置絕佳但面積太小。

另一處是旁邊巷子深處一個掛著轉讓牌子的門臉，位置稍偏但面積合適，門口還有棵老槐樹。

正當他站在巷子口，對比著兩處位置的優劣時，一陣激烈的爭吵聲從不遠處傳來，打破了市場的喧囂。

“你這人講不講理？明明是你自己沒拿穩摔碎的，憑什么賴我頭上？”一個清脆又帶著怒氣的女聲響起。

馬力循聲望去，只見一家賣咸菜醬料的國營副食店門口圍了幾個人。

一個穿著藍布棉襖的年輕姑娘，正滿臉漲紅地和一個穿著油膩膩圍裙、一臉橫肉的中年男人對峙著。

姑娘腳邊散落著一些碎瓷片和一個打翻的醬菜壇子，醬汁流了一地。

“放屁！就是你撞的我，我這可是上好的醬瓜，進價就貴，今天你不賠錢，別想走。一塊五毛錢，少一分都不行。”男人嚷嚷道。

“我沒撞你，是你自己轉身太急，大家伙都看著呢，你…你這是訛人。”姑娘寸步不讓。

“嘿！小丫頭片子嘴還挺硬，今天不賠錢，我看你怎么走出這市場。”中年男人擼起袖子。

馬力也湊上前去，看著地上的碎瓦片笑著說道：“這位同志，您說這是上好的醬瓜壇子？”

“關你屁事，她摔的，就得賠。”男人不耐煩地說道。

馬力把瓷片亮給周圍人看大聲說道：“大家伙看看，這瓷片茬口發黃，質地粗糙，明顯是土窯燒的便宜貨。再看這醬汁，顏色發烏發暗，沉淀物多，味道齁咸帶點餿氣，這能是上好的醬瓜？頂多是放久了快變質的處理貨。”

“一塊五？您這壇子加里面的東西，成本有八分錢嗎？欺負一個小姑娘，張口就要一塊五？您這心，可比這醬瓜還黑啊。”

攤主被馬力這么一說，頓時火冒三丈。

“你特么誰啊，信不信老子連你一塊揍？”攤主拿起攤位上的一根搟面杖怒聲說道。

“哦？那你可以試試。”馬力微微一笑。

“你......”攤主騎虎難下，眼前這個年輕人讓他忌憚。

圍觀群眾也議論紛紛：

“老劉又在這訛人了。”

“這醬看著就不新鮮。”

“這小伙子哪里來的？”

“我認識，他是美味居的老板，人家飯店生意可火爆了。”

那姓劉的攤主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指著馬力吼道：“你…少管閑事。”

馬力呵呵一笑。

“這閑事我還真就管定了。要不咱們現在就去市場管理處說道說道？或者，報警也行，讓公安同志來評評理。”

一聽要去管理處甚至報警，攤主臉色一變。

“反正我這壇子咸菜是她碰打的，一塊錢總值吧？”

女孩子有些為難地看著馬力。

“行，這錢我替她拿了。”

馬力說完，從兜里掏出一塊錢遞給攤主。

“同志，太謝謝您了。”

眾人散去，女孩子看著馬力說道。

馬力看了一眼女孩，大概十八九歲，模樣清秀，眉眼間帶著一股子書卷氣，雖然穿著樸素，但收拾得很干凈。

“不用謝，一塊錢而已。”

馬力擺擺手，目光落在她棉襖兜里別著的一支鋼筆上。

“你是…學生？”

姜曉雯眼神微微一黯。

“高中畢業在家待業一年多了，街道也安排過臨時工，但…都不是很合適。今天想來看看能不能找個幫工的地方，沒想到剛來就碰上這事兒…”

馬力心中一動。

高中畢業？

這個年代也算高學歷了。

“想找工作？我們店正好要開新分店，就在這附近，缺人手。你想試試嗎？從基礎的店員做起，一個月基本工資20，年底有分紅。”

“真的？”

姜曉雯連忙說道：“我…我能干，我手腳麻利，也肯學！您…您是什么店？”

“銅鑼巷那邊的美味居，做鹵肉卷、陽春面、熱鹵味還有銅鍋涮羊肉的。”

姜曉雯聽到美味居三個字，眼睛一亮。

“我知道美味居，聽說東西特別好吃，我…我愿意干。”

“好。你明天上午九點，到南鑼鼓巷95號胡同口的老店找我，先熟悉熟悉。”

“好的馬老板，那一塊錢，我......”姜曉雯有些尷尬。

“沒事兒，回頭從你工資里扣。”

“好的，好的。”

看著姜曉雯充滿干勁離開的背影，馬力心情大好。

抬頭看了看那棵老槐樹旁的待轉讓門臉，心里已經有了決定。

新店，就定在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