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練持續了兩周。每天放學后，禮堂就成了他們的秘密基地。嚴謹調試設備時，喬伊陽就在一旁練習。她常常給他帶各種小點心——有時是她媽媽烤的姜餅人，有時是校門口買的糖葫蘆，包裝紙上總畫著笑臉。

周三下午，嚴謹提前兩小時到禮堂測試降雪裝置。推開側門時，卻意外發現舞臺上已經有人。

喬伊陽獨自在練習那個困擾她許久的旋轉動作。沒有音樂，只有她規律的呼吸聲和膝蓋磕在地板上的悶響。嚴謹站在陰影里，看著她一次次嘗試，又一次次失敗。第七次摔倒時，她蜷縮起來揉著右膝，褲腿卷起露出一道淡白色的舊傷疤。

“需要冰敷嗎？“嚴謹走出陰影。

喬伊陽猛地抬頭，慌忙放下褲腿：“你、你怎么來了？“

“設備調試。“嚴謹從包里取出冰袋，“你經常這樣加練？“

喬伊陽接過冰袋敷在膝蓋上，表情有些尷尬：“被發現了啊...“她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其實這個動作我初中就能做，但受傷后總是...“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傷疤。嚴謹第一次見到這樣不自信的喬伊陽，舞臺上光芒四射的女孩此刻像只折翼的鳥。

“能讓我看看嗎？“他輕聲問。

喬伊陽猶豫了一下，慢慢卷起褲腿。那道傷疤比想象中更長，從膝蓋骨延伸到小腿內側，在白皙的皮膚上像道突兀的裂痕。

“初二省級芭蕾舞比賽，“她平靜地說，“最后一個旋轉動作失誤，膝蓋撞在舞臺邊緣的金屬裝飾上。“她頓了頓，“縫了十二針，醫生說我再也不能跳專業芭蕾了。“

禮堂頂部的射燈突然閃爍了一下，投下搖曳的光影。嚴謹想起父親書房里那些被束之高閣的建筑模型，和玻璃柜中落灰的設計獎杯。

“現在還會疼嗎？“

“下雨天有點酸。“喬伊陽試著活動膝蓋，突然笑起來，“不過因禍得福啊，轉學來青云后反而認識了大家...“

嚴謹看著她強撐的笑容，胸口泛起一陣陌生的刺痛。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輕輕覆在她膝蓋的傷疤上：“我幫你調整發力點。“

那天晚上，他們一直留到保安來清場。嚴謹用物理力學分析每個動作的著力點，喬伊陽則教他如何用肢體表達情感。當禮堂的鐘聲敲響九下時，喬伊陽終于完美地完成了那個困擾她許久的動作。

“我成功了！“她歡呼著撲向嚴謹，雙臂環住他的脖子。嚴謹僵在原地，感受到她急促的呼吸拂過頸側，心跳聲大得仿佛整個禮堂都能聽見。

喬伊陽似乎也意識到失態，慌忙松開手，臉頰漲得通紅：“對不起！我太激動了...“

“沒關系。“嚴謹低頭整理被她扯歪的衣領，掩飾自己發燙的耳根，“要再練習幾次鞏固嗎？“

窗外的雪又下大了，但禮堂里暖意融融。

匯演當天，嚴謹站在后臺控制室，透過玻璃窗能看到觀眾席上喬伊陽的父母。喬媽媽正興奮地指著舞臺和丈夫說話，喬爸爸則一臉驕傲地調試相機鏡頭。前排坐著林妙，她今天罕見地穿了裙子，正低頭檢查相機設置。

“五分鐘后開場。“對講機里傳來舞臺監督的聲音。嚴謹最后檢查了一遍程序，突然發現角落里放著一雙舞蹈鞋——喬伊陽竟然忘記換了！

抓起鞋子沖向后場，嚴謹在化妝間門口撞見了林妙。“她人呢？“嚴謹氣喘吁吁地問。

林妙指了指消防通道：“說要去安靜的地方調整狀態。“

消防通道的樓梯間里，喬伊陽正對著手機鏡頭反復練習某個表情。她穿著純白的舞蹈服，裙擺像初雪般蓬松，發髻上別著幾顆小巧的水晶，隨著動作發出細微的碰撞聲。

“你的鞋。“嚴謹輕聲說。

喬伊陽轉過身，妝容讓她的眼睛看起來比平時更大，唇色是淡淡的櫻花粉。看到舞蹈鞋，她懊惱地拍了拍額頭：“天啊，我居然忘了！“

她單腳跳著穿鞋時，嚴謹不得不扶住她的肩膀保持平衡。近距離下，他能看清她臉上細小的絨毛和微微顫抖的睫毛。

“緊張？“

“有點。“喬伊陽系好鞋帶，深吸一口氣，“比芭蕾比賽還緊張。“

通道里的應急燈忽明忽暗，在她臉上投下搖曳的光影。嚴謹突然想起什么，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盒子：“給你的。“

盒子里是一枚精致的雪花胸針，銀色的枝蔓間鑲嵌著細小的藍寶石。

“這是...？“

“護身符。“嚴謹笨拙地解釋，“我母親說藍寶石能帶來勇氣。“

喬伊陽小心地撫摸著胸針，眼睛在昏暗的燈光下閃閃發亮：“幫我戴上好嗎？“

她的后背裸露著一大片肌膚，脊椎的線條在燈光下如同珍珠般瑩潤。嚴謹的手指輕輕擦過她的肩胛骨，感受到她微微的戰栗。胸針扣上的瞬間，通道里的燈突然全亮了，遠處傳來舞臺監督的呼喊聲。

“該上場了。“嚴謹說。

喬伊陽點點頭。

“喬伊陽！三分鐘倒計時！“林妙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喬伊陽咬了咬下唇，轉身跑向舞臺。嚴謹站在原地，掌心還殘留著她冰涼的觸感。

《冬之祭》被安排在壓軸位置。當燈光暗下，一束追光打在舞臺中央的喬伊陽身上。她單膝跪地，雙臂環抱自己，雪花胸針在燈光下閃爍著微光。音樂響起時，她緩緩站起，每一個動作都像冰雪融化般流暢自然。

嚴謹按照排練時的設計操作著控制臺，但臨到降雪環節，他卻悄悄調整了程序。當舞蹈進入高潮，飄落的不僅是光點，還有真正的雪花狀紙片——那是他熬了三個晚上，親手剪出的五百多片雪花，每一片都浸過特殊的熒光劑，在黑暗中會發出柔和的藍光。

喬伊陽驚訝地抬頭，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唇邊。那一刻她看向控制室的方向，笑容比任何燈光都要明亮。最后的大跳動作，她像真正的雪花般騰空而起，胸針折射出的光芒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

掌聲雷動時，嚴謹看見喬媽媽激動地抹著眼淚，喬爸爸的相機閃光燈亮個不停。謝幕環節，喬伊陽拉著隊員們深深鞠躬，然后突然拿起話筒：

“這個節目要特別感謝我們的燈光設計師——嚴謹。“她的聲音在禮堂里回蕩，“沒有他，就沒有今晚的雪。“

聚光燈突然轉向控制室，嚴謹不得不舉起手遮擋刺目的光線。透過指縫，他看到喬伊陽站在舞臺中央對他微笑，胸前的雪花胸針閃閃發光。

演出結束后，人群如潮水般退去。嚴謹獨自在控制室整理設備，忽然聽到身后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喬伊陽還穿著舞蹈服，外面裹著嚴謹的大衣，手里捧著一個小小的獎杯。

“最佳舞臺效果獎！“她開心地舉起獎杯，“評委說雪花創意太棒了。“

嚴謹接過獎杯，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是你跳得好。“

空蕩的禮堂只剩下他們兩人。喬伊陽突然爬上控制臺，坐在嚴謹身邊的空位上，雙腿懸空輕輕晃動。月光透過天窗灑進來，為她鍍上一層銀邊。

“其實我有個秘密要告訴你。“她晃了晃手機，“我申請了寒假的國家舞蹈學院大師課，今天收到錄取通知了。“

嚴謹的手指頓在鍵盤上：“...恭喜。“

“在隔壁市，要去兩周。“喬伊陽的聲音低了下去，“...你會想我嗎？“

控制室的電腦屏幕發出幽藍的光，映在她期待的臉上。嚴謹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最終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喬伊陽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打起精神：“我給你帶了禮物！“她從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條深藍色圍巾，“我自己織的，雖然有點歪歪扭扭...“

圍巾針腳確實不均勻，有些地方還漏了針，但能看出織得很用心。嚴謹把臉埋進圍巾里，聞到淡淡的薰衣草香。

“我也有東西給你。“嚴謹從背包里取出一個牛皮紙包裹，“本來打算元旦再...“

喬伊陽迫不及待地拆開包裝，是一本精裝的《世界舞蹈史》，書頁中夾著一枚手工書簽——透明樹脂里封著一片真正的雪花，下方用極細的金線繡著“To Yiyang“。

“這是...？“

“去年冬天收集的。“嚴謹輕聲解釋，“用顯微冷凍技術保存的雪晶。“

喬伊陽小心地捧著書簽，月光透過樹脂，在地板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滿了星星。

“我會每天給你發消息。“她突然說，“告訴你大師課學了什么，吃了什么，看到什么有趣的東西...“

嚴謹點點頭，手指悄悄纏上圍巾松散的一端。月光下，兩人的影子在控制室的地板上交織在一起，像一首無聲的詩。

禮堂外，林妙靠在墻邊等待，手里拿著喬伊陽遺忘的保溫杯。聽到里面傳來的笑聲，她搖搖頭，卻露出一個無奈的微笑，輕輕把杯子放在門口的長椅上，轉身走入十二月的寒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