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四十分，嚴謹的生物鐘比鬧鐘先一步醒來。窗外還是一片漆黑，只有路燈在冬日的霧氣中暈開朦朧的光圈。他伸手摸向床頭柜，指尖先于眼睛觸碰到手機冰涼的屏幕——沒有新消息。

刷牙時，嚴謹盯著鏡子里的自己看了三秒，突然意識到為什么喬伊陽總說他“像棵竹子“。確實，瘦高的身形，總是繃直的背脊，連頭發都像竹葉般倔強地翹起幾縷。他試著模仿喬伊陽常做的鬼臉，結果被牙膏沫嗆得咳嗽起來。

廚房里，嚴謹系上那條印著小太陽圖案的圍裙——之前逛超市神使鬼差的就買了這個。煎蛋在鍋中發出滋滋聲響，他小心控制著火候，確保蛋黃保持在喬伊陽最喜歡的溏心狀態。手機架在一旁，屏幕上顯示著昨天最后一條消息：「明天進山集訓，信號超差，勿念～(>ω<)」

“叮“——烤箱計時器響起。嚴謹把煎蛋盛進印著向日葵的盤子里，拍下照片存入名為“陽“的相冊。這個習慣始于喬伊陽離開的第三天，現在已經存了15張早餐照片。

校園在寒假期間安靜得像被按了靜音鍵。圖書館里只有零星幾個備考的學生，嚴謹常坐的靠窗位置空蕩蕩的。他翻開《建筑光學原理》，卻發現書頁間夾著一張便簽紙——是上周喬伊陽偷偷塞進來的，畫著個跳舞的小人，旁邊寫著“這里的光線最適合打瞌睡！“

“同學，這里有人嗎？“一個陌生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嚴謹抬頭，看見一個扎著高馬尾的女生指著喬伊陽常坐的位置。他下意識搖頭：“有人。“話一出口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又補充道：“我是說...這個區域光線不好，西區更適合閱讀。“

女生困惑地離開了。嚴謹把視線重新投向書本，卻發現自己的鉛筆在圖紙邊緣無意識地畫出了一連串旋轉的小人——全是喬伊陽跳舞時的樣子。

午飯時間，嚴謹習慣性地走向食堂最角落的座位。這個位置正對著窗外的那棵銀杏樹，是喬伊陽發現的“秘密觀景位“。往常這個時候，她總會變魔術似的從包里掏出各種食物：有時是喬媽媽做的便當，有時是她自己嘗試的新菜式——雖然十次有九次味道都很可怕。

“今天只有我了。“嚴謹對著空座位輕聲說，拿出在便利店買的面包，一張小卡片跟著面包被帶了出來，「好好吃飯！——陽」字跡有些潦草，顯然是喬伊陽趁他不注意時偷偷塞進去的。

下午的實驗課，嚴謹的搭檔請了病假。他獨自調試著光譜儀，突然想起上次做這個實驗時，喬伊陽非要幫忙記錄數據，結果把波長單位全寫成了舞蹈術語。“這個峰值像大跳！“她當時指著圖表說，“后面這段小波動就是arabesque～“

“嚴謹同學？“教授的聲音把他拉回現實，“你的數據異常。“

嚴謹這才發現，自己把樣品濃度調錯了十倍。這是他本學期第一次實驗失誤。

回家的路上，嚴謹繞道去了那家喬伊陽最愛的奶茶店。店員看到他，不等開口就問：“老樣子？芋泥波波去冰半糖？“

“今天...一杯就好。“嚴謹接過那杯屬于喬伊陽口味的奶茶，插上吸管喝了一口。太甜了，甜得讓人喉嚨發緊。

公寓里安靜得能聽見冰箱的嗡嗡聲。嚴謹打開電視——這是喬伊陽在時永遠吵鬧的背景音，她總愛看那些夸張的舞蹈選秀節目。現在屏幕里播放著新聞，主持人冷靜的聲音在房間里回蕩。

書桌上，喬伊陽送的舞蹈小屋模型落了一層薄灰。嚴謹輕輕撥動機關，紙雪花簌簌落下，有幾片卡在了舞者手臂上。他小心地取出“嚴謹小人“，發現底座刻著一行小字：“給我的燈光師“。

手機突然震動，是一條來自林妙的消息：「喬伊陽讓我檢查下你有沒有好好吃飯。附圖是你家樓下垃圾桶，為什么全是泡面盒？？？」

嚴謹看著照片里堆積如山的泡面包裝，突然意識到這一周自己確實沒怎么正經做飯。他回復：「實驗忙」，然后拍下剛買的蔬菜水果發過去。

林妙秒回：「這還差不多。PS那傻子在山里每天念叨你八百遍，全舞蹈隊都知道嚴學長不愛吃胡蘿卜了。」

夜幕降臨，嚴謹躺在床上翻看手機相冊。最新一張是喬伊陽前天發來的——她站在山頂，背后是絢爛的朝霞，頭發被風吹得亂七八糟，笑容卻比陽光還耀眼。照片角落隱約能看到半個身影，似乎是周教授。

嚴謹把照片放大，注意到喬伊陽手腕上戴著那條他送的藍色手鏈。在眾多行李中，她偏偏帶走了這個并不起眼的小物件。

窗外，今年的第一場雪悄然而至。嚴謹打開天氣預報，查看著三百公里外那座山的天氣情況。“明日晴，-5℃～2℃“，他輕聲念出來，仿佛這樣就能把陽光傳遞給遠方的那個小太陽。

“喬伊陽！你的手肘又掉下來了！“

周教授的聲音在空曠的山間排練廳里回蕩。喬伊陽咬著嘴唇調整姿勢，右腿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從早上六點到現在，這個騰躍動作她已經重復了四十三次。

“休息十分鐘。“周教授終于宣布，“記得冰敷腳踝。“

喬伊陽一瘸一拐地走向角落，從背包里掏出手機。屏幕干干凈凈——山里信號太差，嚴謹早上發來的消息到現在還顯示“未送達“。她失落地戳了戳聊天界面里嚴謹的頭像，那是她偷拍的他低頭看書的側臉。

“又查崗呢？“隊友小林湊過來，“你家嚴學長今天發了幾條？“

“才不是查崗！“喬伊陽把手機塞回口袋，“他肯定在忙實驗...“話雖這么說，眼睛卻忍不住又瞟向信號格。

冰袋貼在腫脹的腳踝上，刺骨的涼意讓她倒吸一口冷氣。這是舊傷了，初中那次跌倒留下的紀念。喬伊陽輕輕撫摸著傷疤，想起前天視頻時嚴謹皺眉的樣子——他每次看到她受傷都會露出那種表情，好像疼的是他自己一樣。

“陽陽，“周教授突然坐在她身邊，“那個雪花胸針，能再給我看看嗎？“

喬伊陽解下別在衣領上的胸針。周教授的手指輕輕撫過銀質雪花，眼神變得柔和：“設計這個的人，很有天賦。“

“嚴謹做的！“喬伊陽驕傲地說，“他媽媽好像是建筑師，會不會...“

周教授突然笑了：“世界真小。“她幫喬伊陽重新別好胸針，“明天有驚喜給你。“

午休時間，喬伊陽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宿舍。六人間的房間里，她的床鋪是最亂的一個——墻上貼滿了隨手畫的舞蹈動作草圖，床頭掛著一條藍色圍巾（嚴謹送的那條），枕邊放著那本《世界舞蹈史》，里面夾著嚴謹送的雪花書簽。

“喬伊陽！有你的包裹！“舍管阿姨在樓下喊道。

包裹箱上熟悉的字跡讓喬伊陽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手忙腳亂地拆開包裝，一大束藍紫色繡球花映入眼簾，花瓣上還帶著水珠。花束中央插著一張卡片：「給跳得最好的小太陽。P.S.周教授說你很有天賦，但休息也很重要。——嚴謹」

“哇！“全宿舍的姑娘都圍了過來，“這花超貴的！““你男朋友也太會了吧！“

喬伊陽把臉埋進花束里，聞到淡淡的清香。她突然想起去年秋天，和嚴謹路過花店時自己隨口說過的話：“我媽最喜歡繡球花了，她說這種花像跳舞時綻放的裙擺...“

他竟然記得。

“等等，箱子里還有東西！“小林從包裝紙里挖出一個小袋子。里面是各種口味的能量棒，每一根上面都貼著便利貼：「巧克力味-補充熱量」「堅果味-蛋白質」「水果味-維生素」。最底下是一盒腳踝專用的熱敷貼，包裝上畫著個簡筆笑臉。

喬伊陽的眼眶突然發熱。她抓起手機沖出門外，一直跑到山坡上唯一有信號的那棵松樹下。電話接通的那一刻，她幾乎喊了出來：“花收到了！你怎么知道這里能收快遞？“

“查了集訓基地的地址。“嚴謹的聲音透過電波傳來，有些失真但依然溫柔，“腳踝...還好嗎？“

“敷著你送的熱敷貼呢！“喬伊陽原地蹦了兩下，隨即疼得齜牙咧嘴，“呃...一點點疼。“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別逞強。“

就這三個字，卻讓喬伊陽鼻子一酸。他總是這樣，用最簡單的語言戳中最柔軟的地方。“我想你了。“她脫口而出，隨即被自己的直白嚇了一跳。

“...我也是。“嚴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回宿舍的路上，喬伊陽的腳步輕快了許多。她盤算著要給嚴謹準備什么回禮，突然被周教授叫住：“來我辦公室一趟。“

辦公桌上放著一個老式投影儀。周教授按下開關，墻上映出一段模糊的影像：年輕的舞者在舞臺上旋轉，每一個動作都行云流水。最令人震驚的是，她跳的正是《冬之祭》的原始版本。

“這是...“喬伊陽睜大眼睛。

“二十年前的比賽錄像。“周教授指著畫面中的舞者，“俞霏，我最得意的學生之一，后來轉行做了建筑師。“她意味深長地看著喬伊陽，“也是嚴謹的母親。“

喬伊陽的嘴巴張成了O形。畫面中的嚴霏做出一個完美的空中轉體，姿態與喬伊陽改編的動作幾乎一模一樣。

“世界就是這么奇妙。“周教授關掉投影儀，“俞霏當年因為膝蓋受傷不得不放棄舞蹈，但她設計的舞臺燈光系統至今還在用。“她遞給喬伊陽一個信封，“下個月瑞士交流項目的申請表，我覺得你會感興趣。“

那天晚上，喬伊陽趴在床上，給嚴謹寫了封長長的信。信紙上畫滿了舞蹈動作分解圖，還有無數個大小不一的愛心。在信的結尾，她寫道：

「PS：你媽媽跳得真美！PPS：我決定了，從瑞士回來要教你跳《冬之祭》！PPPS：其實我有句很重要的話要當面告訴你...」

信紙被小心地折成紙飛機形狀，塞進了準備寄給嚴謹的包裹里——那里面還有她這幾天畫的素描，山間的日出，排練廳的鏡子，以及無數個想象中的、和嚴謹一起看過的風景。

夜深了，喬伊陽望著窗外的星空。山里的星星比城市明亮得多，她找到了天狼星，那是她和嚴謹前幾天一起“看過“的星星。手機屏幕亮起，是嚴謹發來的照片：書桌上的舞蹈小屋模型旁，多了一個正在看書的小人——那是“喬伊陽款“。

“很快就能見面啦。“喬伊陽對著星星小聲說，把嚴謹送的熱敷貼貼在隱隱作痛的腳踝上。溫暖逐漸擴散，就像那個遠在三百公里外的人給予的，無聲卻恒久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