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風像一把鈍刀，刮得人臉生疼。嚴謹把臉埋進圍巾里，呼出的白氣在睫毛上結了一層細霜。他懷里護著剛從快遞站取回的包裹，父親從瑞士寄來的全息投影設備，包裝盒上還貼著國際航空的標簽。
青云高中的禮堂在冬日里顯得格外肅穆，建筑物覆著一層薄雪。推開側門，暖氣和嘈雜聲一起涌來。舞臺上一群女生正在排練，五顏六色的服裝晃得人眼花。
“嚴學長！“
清亮的聲音穿透喧囂。喬伊陽站在舞臺中央的聚光燈下，穿著黑色練功服，腰間系著紅色格子襯衫。三個月過去，她的頭發長到了胸口位置，發尾微卷，隨著轉身動作揚起一道金棕色的弧光。
嚴謹推了推眼鏡，快步穿過觀眾席。走近了才發現她身邊站著文藝部部長和林妙，三人面前的樂譜攤開一地。
“現代舞太冒險了，“文藝部部長推了推眼鏡，“評委更喜歡古典...“
“但《四季》去年三班就跳過了，“林妙翻了個白眼，“毫無新意。“
喬伊陽的視線越過他們落在嚴謹身上，眼睛倏地亮了起來：“我們的技術顧問來了！“她小跑過來，帶起一陣微風，嚴謹聞到熟悉的柑橘香氣里混著一絲薄荷護手霜的味道，“快來看看舞臺布局。“
她自然地接過嚴謹懷里的包裹，指尖不經意擦過他的手背，冰涼的溫度讓嚴謹微微一怔。這才注意到她只穿了單薄的練功服，裸露的手臂上起了一層細小的雞皮疙瘩。
“先穿上。“嚴謹脫下自己的駝色大衣遞過去。喬伊陽愣了一下，隨即笑著套上。過大的外套罩在她身上像件風衣，下擺遮到大腿中部，袖口長出半截，她不得不卷了好幾道才露出手指。
文藝部部長突然拍手：“對了！你們可以合作啊！嚴學長負責燈光特效，喬喬編舞，正好互補。“
林妙抱著手臂站在一旁，目光在嚴謹的大衣和喬伊陽之間來回掃視，最終輕哼一聲：“隨便吧。不過群舞隊形得重新設計。“
會議持續到日暮西沉。當其他人陸續離開，嚴謹留下來調試新設備。空曠的禮堂里只剩下他敲擊鍵盤的聲音和舞臺上方偶爾的電路雜音。
“還沒走？“
喬伊陽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她已經換回校服，嚴謹的大衣整齊地疊放在一旁。她手里端著兩杯熱氣騰騰的可可，棉花糖在杯口慢慢融化。
“測試全息效果。“嚴謹接過杯子，溫熱立刻從指尖蔓延開來。
喬伊陽湊近屏幕，發絲垂落，掃過嚴謹的臉頰：“這是什么？“
“雪景算法。“嚴謹稍稍后仰，不動聲色地拉開距離，“通過粒子系統模擬降雪...“
“可以直接下真雪嗎？“
嚴謹的手指停在鍵盤上：“理論上可以，但需要特殊材料...“
“太棒了！“喬伊陽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我們就跳《冬之祭》，高潮部分加入真雪效果！林妙一直想嘗試現代舞，這次正好...“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像是突然意識到自己正抓著嚴謹的手，慌忙松開，“抱歉！“
腕間殘留的溫度讓嚴謹耳根發燙。他假裝調整程序，余光卻看見喬伊陽正摩挲著右手腕上的彩色編織手鏈
“需要多久排練？“他轉移話題。
“三周？四周？“喬伊陽咬著下唇，“有個旋轉動作我總是做不好...“
窗外的雪下大了，簌簌地拍打著彩窗。嚴謹保存好程序，突然做了個邀請的手勢：“現在示范給我看？“
喬伊陽眨了眨眼，隨即笑開來。她脫掉校服外套，只穿著貼身的白色T恤走到舞臺中央。沒有音樂，只有她數拍子的聲音和足尖擦過木地板的沙沙響。
“這里，轉到第三圈就會失去平衡。“
嚴謹走上舞臺，月光透過彩窗在地上投下斑駁的色塊。他站在喬伊陽身后，輕輕扶住她的肩膀：“重心再往后兩公分。“
喬伊陽驚訝地回頭，鼻尖幾乎擦過他的下巴：“你怎么知道？“
“物理。“嚴謹迅速后退一步，“轉動慣量原理...“
“又是物理。“喬伊陽笑著搖頭，但還是調整了姿勢。這一次，她完美地完成了四周旋轉。
“成功了！“她歡呼著原地跳起，落地時卻踩到自己的鞋帶，整個人向前栽去。嚴謹下意識伸手去接，被她撞得連退幾步，后背抵上鋼琴。琴鍵發出不和諧的轟鳴，在空蕩的禮堂里回蕩。
喬伊陽的手撐在嚴謹胸前，兩人近得能數清對方的睫毛。她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線下呈現出琥珀色的紋理，呼吸間帶著可可的甜香。
“抱、抱歉！“喬伊陽手忙腳亂地站直，臉頰紅得像窗外的晚霞。
嚴謹扶正眼鏡，喉結滾動了一下：“...該鎖門了。“
雪夜里的校園靜謐如畫。他們并肩走在覆雪的小徑上，腳印一深一淺地并排延伸。喬伊陽突然停下，指著東南方的天空：“快看！天狼星！“
嚴謹仰頭，看見夜空中最亮的恒星在樹梢上方閃爍，藍白色的光芒穿透冬夜的寒氣，像一枚鑲嵌在黑色絨布上的鉆石。大犬座的其他星子圍繞著它，構成一個傾斜的五邊形。
“好亮...“嚴謹輕聲感嘆。呼出的白氣在空氣中凝結又消散。
“我爸說這是'星鉆'，“喬伊陽踮起腳比劃著，“古埃及人靠它預測尼羅河泛濫。“她的聲音帶著孩童般的雀躍，“小時候我們家住在郊區，冬天經常一起...“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住，嘴角的笑意淡了幾分。
嚴謹想起父親書房里那臺昂貴的天文望遠鏡，蒙塵已久。他正想說些什么，喬伊陽卻已經蹦跳著跑到前面，轉身對他伸出手：
“來比賽誰先到校門口！輸的人明天帶早餐！“
沒等他回答，她已經笑著跑開，雪地上留下一串歡快的腳印。嚴謹望著她的背影，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他緊了緊圍巾——那條喬伊陽上個月送的手織圍巾，針腳歪歪扭扭卻異常溫暖——邁步追了上去。
嚴謹在雪地里追著喬伊陽的腳印，圍巾在奔跑中散開，被風卷著向后飄揚。喬伊陽跑在前方不遠處，羽絨服的帽子上那圈白色絨毛隨著動作上下跳動，像只撒歡的小動物。
“等等——“嚴謹的呼喊變成一團白霧消散在寒風里。他的運動鞋陷進松軟的積雪中，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喬伊陽突然在拐角處停下，彎腰抓起一團雪轉身擲來。雪球在空中劃出拋物線，精準地砸在嚴謹肩頭，碎成晶瑩的粉末。
“抓到你了！“她笑得眼睛彎成月牙，鼻尖和臉頰都凍得通紅，“輸的人要請早餐哦！“
嚴謹喘著氣停在她面前，呼出的白氣在兩人之間氤氳成霧：“明明...是你先跑的...“
“我可沒答應要公平競爭。“喬伊陽得意地晃了晃腦袋，發梢上的雪粒簌簌落下。她突然伸手拂去嚴謹肩頭的雪沫，指尖隔著毛衣傳來微涼的觸感，“你圍巾都散了。“
嚴謹低頭看著她在自己頸間忙碌的手指。喬伊陽今天涂了透明的指甲油，指尖泛著健康的粉色，關節處因為寒冷微微發紅。她系圍巾的手法很笨拙，打了三個結才固定住。
“好了！“喬伊陽退后一步欣賞自己的作品，突然噗嗤笑出聲，“好像纏得太緊了...“
嚴謹摸了摸脖子上的“杰作“，確實勒得有些喘不過氣。他小心地調整松緊，聞到圍巾上殘留的淡淡薰衣草香——是上周喬伊陽送給他時特意噴的香水。
“走吧，“喬伊陽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我知道有家粥鋪通宵營業。“
雪夜的商業街安靜得出奇，大部分店鋪已經打烊，只有零星幾家還亮著燈。喬伊陽說的那家粥鋪藏在巷子深處，招牌上的霓虹燈缺了幾個筆畫，勉強能認出“老張粥鋪“四個字。
推門進去，暖氣和粥香撲面而來。老板娘顯然認識喬伊陽，熱情地招呼他們坐到靠窗的位置：“陽陽又排練到這么晚？老樣子？“
“兩份皮蛋瘦肉粥，再加一籠燒麥！“喬伊陽熟門熟路地點單，轉頭對嚴謹解釋，“我初中經常和舞蹈隊的同學來。“
粥鋪的燈光是溫暖的橘黃色，照在喬伊陽臉上，為她鍍上一層柔和的輪廓。嚴謹注意到她右眼角有一顆很小很小的痣，平時被劉海擋著幾乎看不見。
“看什么？“喬伊陽摸了摸自己的臉，“我臉上有東西？“
嚴謹搖搖頭，遞給她一張紙巾：“嘴角沾到口紅。“
“啊！“喬伊陽慌忙對著手機屏幕檢查，“肯定是剛才喝可可時...“她突然意識到什么，耳尖瞬間變紅，“這是...是潤唇膏啦！“
老板娘端來熱氣騰騰的粥，碗邊還配了一小碟腌蘿卜。喬伊陽立刻往自己碗里加了兩勺辣椒油，又推給嚴謹：“你試試，他家的秘制辣醬超好吃！“
嚴謹舀了一小勺，舌尖立刻火辣辣地燒起來。他強忍著咳嗽喝了大半杯水，抬頭看見喬伊陽笑得前仰后合。
“不能吃辣還逞強！“她把自己的溫水推過來，眼里還噙著笑出的淚花，“我第一次來也是這樣的...“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在玻璃上凝結成細密的冰花。粥鋪里只有他們一桌客人，老舊的音響放著九十年代的流行歌曲。喬伊陽跟著哼唱，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打著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