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試的陰云籠罩著青云高中。十月的最后一周，校園里的銀杏葉開始泛黃，風一吹就簌簌落滿小路。嚴謹單手抱著收齊的數學作業本穿過走廊，聽見三樓盡頭傳來熟悉的鋼琴聲。
音樂教室的門虛掩著，嚴謹不自覺地放慢腳步。透過門縫，他看見喬伊陽正獨自在把桿前練習基本功。她穿著貼身的黑色練功服，腰間松松地系著校服襯衫，修長的脖頸像天鵝般優雅地伸展。陽光透過落地窗灑進來，為她鍍上一層毛茸茸的金邊。
一個高難度的單足旋轉后，喬伊陽突然失去平衡，踉蹌幾步才扶住把桿站穩。她懊惱地甩了甩馬尾辮，額前的碎發已經被汗水浸濕。
“重心再靠后兩公分。“嚴謹脫口而出。
喬伊陽猛地回頭，臉頰因運動泛著紅暈：“你怎么在這里？“她抓起搭在鋼琴上的毛巾擦了擦汗，小跑過來拉開教室門。
嚴謹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混著汗水的氣息：“送作業給李老師?！八疽鈶阎械淖鳂I本，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解釋多余——李老師的辦公室明明在另一頭。
喬伊陽似乎也注意到了這點，嘴角微微上揚，但沒有拆穿。她仰頭喝水時，嚴謹看見她運動服后背已經濕了一片，脊椎的線條在布料下若隱若現。
“你還懂芭蕾？“喬伊陽擰緊水瓶，睫毛上還掛著汗珠。
“只是物理比較好。“嚴謹推了推眼鏡掩飾尷尬，“轉動慣量的原理...“
喬伊陽眼睛一亮：“對哦！你上次也這么說！“她轉身回到把桿前，試著調整姿勢，“這樣？“
嚴謹站在門口，看著她反復嘗試。陽光透過窗戶在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喬伊陽的影子隨著動作變換形狀，像只振翅欲飛的蝴蝶。
“好多了?！皣乐旤c點頭，“不過...“
“不過什么？“
“期中考試下周開始了。“嚴謹緩緩張口，“林妙和我說你數學沒有及格過?！?
喬伊陽的肩膀垮了下來，手指無意識地繞著把桿上的防滑套打轉：“函數那塊完全聽不懂...“她聲音越來越小，“而且下周要排練聯賽的閉幕表演...“
走廊盡頭傳來腳步聲，嚴謹下意識后退一步：“如果需要...我可以幫你梳理一下知識點?！?
喬伊陽猛地抬頭，眼睛亮得像星星：“真的？“
“明天開始，每天放學后圖書館?！皣乐斂焖僬f完，趕在老師出現前離開了。走出很遠，他還能感覺到心臟在胸腔里劇烈跳動。
周六下午，嚴謹提前半小時到達圖書館西區。他把靠窗的那張桌子擦了又擦，擺好兩本嶄新的筆記本和削好的鉛筆。窗臺上不知何時多了盆小小的多肉植物，標簽上寫著“請勿帶走“——字跡莫名眼熟。
四點整，喬伊陽風風火火地沖進來，發梢還滴著水，運動鞋上沾著操場的紅土。她懷里抱著幾本皺巴巴的教材和一大袋零食。
“對不起遲到了！“她小聲說，從袋子里掏出一個保鮮盒，“我媽烤的曲奇，說是給'嚴老師'的見面禮?！?
向日葵形狀的餅干整齊排列著，每個花瓣都細致地刻了紋路。嚴謹拿起一塊，黃油香氣在口中化開，甜度剛好。
“先從函數開始。“他翻開課本，聲音不自覺地放輕，“你看這個圖像它對應的函數你可以先強行去記憶，指數函數，對數函數...“
喬伊陽湊過來，洗發水的香氣鉆進嚴謹的鼻腔。她皺著眉頭的樣子很可愛，鼻梁上會出現一道小小的褶皺，像被揉皺的紙。
“嚴謹老師！你也要嚴謹了！”
“我還是不明白為什么f(x)會...“
“想象你在投籃。“嚴謹突然說，“x軸是時間，y軸是高度。球出手時的角度就是函數的初始值...“
喬伊陽眨了眨眼，突然抓過草稿紙畫了個小人投籃的簡筆畫：“所以這個拋物線就是...哇，這樣說就懂了！“她在圖像旁邊畫了個小小的籃球架，又添了朵云彩。
嚴謹驚訝地發現喬伊陽并非不理解概念，只是需要把抽象的數學具象化。他用舞蹈動作解釋導數，用音樂節奏類比函數周期性，整個數學體系在她腦中呈現出奇妙的動態圖像。
“今天就到這里吧?！皟尚r后，嚴謹合上課本，“明天繼續三角函數?！?
喬伊陽伸了個懶腰，襯衫下擺掀起一角，露出白皙的腰線：“謝謝你，1v1教學會比王老師講得讓我更明白。“她突然指著嚴謹的筆記本，“這是什么？“
嚴謹慌忙合上本子，但喬伊陽已經看到了——在密密麻麻的公式邊緣，畫著幾個小小的跳舞人偶，每個都有飛揚的馬尾辮。
“我...只是隨手...“嚴謹的耳根燒了起來。
喬伊陽卻笑了，從自己筆記本里撕下一頁：“給，回禮?！?
紙上畫著個戴眼鏡的嚴肅小人，正在黑板上寫數學符號。小人旁邊寫著“嚴老師“，還畫了個箭頭標注“超厲害！“。最下方簽著“學生喬伊陽“，日期旁邊畫了個笑臉太陽。
補習持續了一周。每天下午，陽光斜斜地照進圖書館，在桌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嚴謹發現喬伊陽雖然坐不住，但一旦理解概念就能舉一反三。而她則驚訝于嚴謹能把枯燥的數學講得如此生動。
周三那天，喬伊陽遲到了二十分鐘。她沖進來時頭發亂蓬蓬的，右膝上還貼著創可貼。
“排練時摔了一跤?！八凉M不在乎地解釋，從書包里掏出兩個保溫杯，“我媽特制的紅棗茶，說用腦過度要補血?！?
嚴謹喝了一口，甜中帶苦，卻莫名讓人安心。他注意到喬伊陽的杯子上畫著向日葵，而自己的則是簡單的藍色條紋。
“你媽媽很關心你?！?
“嗯，她總說成績不重要，盡力就好。“喬伊陽轉動著杯子，“你爸媽呢？“
嚴謹的指尖在杯沿劃了一圈：“父親是建筑設計師，很注重結果?！?
“難怪你喜歡建筑！“喬伊陽眼睛一亮，“你家書房一定有很多建筑書吧？“
嚴謹想象父親見到喬伊陽的場景，胃部一陣緊縮：“嗯...有機會可以...“他含糊其辭地轉移話題，“你膝蓋真的沒事？“
喬伊陽滿不在乎地擺擺手：“小傷啦！我學跳舞時經常...“她突然噤聲，低頭猛喝了一口茶。
“經常什么？“
“沒什么。“喬伊陽搖搖頭，但嚴謹已經注意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陰霾。
周五補習結束時，天空飄起細雨。喬伊陽沒帶傘，嚴謹猶豫了一下，把自己的黑色長柄傘遞給她。
“那你怎么辦？“
“我等雨停。“嚴謹說，“明天考試，今晚早點休息?！?
喬伊陽搖搖頭，突然挽住他的胳膊：“一起走！我打了滴滴，在校門口等，可以捎你一段?！?
她的體溫透過校服傳來，嚴謹僵在原地。雨絲在兩人之間織成朦朧的簾幕，喬伊陽的發梢很快沾滿水珠，在路燈下閃閃發亮。
“走啦！“喬伊陽輕輕拽了他一下。
嚴謹的傘不大，兩人不得不靠得很近。喬伊陽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混著雨水的清新，讓嚴謹想起小時候雨后森林的味道。他們沉默地走過操場，水洼倒映著路燈，像散落的金幣。
“考試加油。“下車時，嚴謹輕聲說。
喬伊陽搖下車窗：“你也是！考完有驚喜給你！“她的笑容在雨中格外明亮。
期中考試持續三天。每天考完，嚴謹都能在教學樓拐角“偶遇“喬伊陽，她會塞給他一顆薄荷糖或一塊巧克力，說“補充腦力消耗“。最后一科結束那天，喬伊陽直接等在考場外，手里舉著兩支冰淇淋。
“慶祝解放！“她遞給嚴謹一支，“你最愛的香草味?！?
嚴謹接過冰淇淋：“你怎么知道...“
“林妙告訴我的?！皢桃陵柼蛑约旱那煽肆ξ侗苛埽八f看見你每周五下午都買這個口味?！?
陽光透過梧桐樹葉，在喬伊陽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鼻尖上沾了一點褐色冰淇淋，自己卻渾然不覺。嚴謹鬼使神差地伸手，用拇指輕輕擦掉那點奶油。兩人同時愣住了，時間仿佛靜止了一秒。
“沾到...冰淇淋?！皣乐斀Y結巴巴地解釋，手指發燙。
喬伊陽的耳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但她沒有躲開：“謝謝?！八÷曊f，睫毛在陽光下像兩把小扇子。
成績公布那天，嚴謹的名字高居榜首。他不經意間走到高一辦公室區，撇著打印出來的名單，終于在第二十七位找到了她——數學比月考提高了十九個名次。
“喬伊陽！“他喊住正要去舞蹈室的女孩，“恭喜。“
喬伊陽蹦跳著跑過來，發梢飛揚：“多虧嚴老師！“她突然從背后拿出一個紙袋，“給你的禮物！“
袋子里是個精致的建筑模型，用硬紙板做成的小小圖書館，西區窗戶特意用了透明塑料片，陽光可以照進去。窗邊站著兩個小人，一個在看書，一個在畫畫。模型底部刻著“致最好的老師“。
“我自己做的，“喬伊陽期待地看著他，“熬了三個晚上呢。“
嚴謹小心地捧著模型，喉嚨發緊。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小人身上，在地板上投下淡淡的影子。他突然注意到看書的小人腳邊畫著幾朵微小的向日葵。
“還有這個！“喬伊陽又掏出一張卡片，“我媽說請你周末來家里吃飯，算是謝師宴?！?
卡片上手繪著向日葵圖案，內頁是工整的字跡：
「誠摯邀請嚴謹同學于本周日中午12點來我家共進午餐。地址：陽光新城7棟302?！獑桃陵柤凹胰恕?
卡片角落還畫了個笑臉太陽，和喬伊陽鞋子上的圖案一模一樣。
“我爸媽都很想見見你。“喬伊陽說，“媽媽說要做她的拿手菜紅燒排骨...“
嚴謹的心臟砰砰直跳：“我會準時到。“
放學路上，嚴謹經過文具店，買了一套專業素描鉛筆?；丶液螅跁狼?，對著喬伊陽送的圖書館模型畫了一整晚。畫到最后，他在西區窗戶里加了兩道模糊的身影，一個在教另一個跳舞。
周日早上，嚴謹比約定時間提前半小時到達陽光花園。他在小區門口來回踱步，手里緊握著帶給喬家的禮物——一本限量版建筑攝影集和一套手工毛筆。
開門的是喬媽媽，她和喬伊陽一樣有著明亮的眼睛和溫暖的笑容：“你就是嚴謹吧？比照片上還清秀?！八舆^禮物，“太客氣了，快進來！伊陽在廚房幫忙。“
喬家的客廳明亮溫馨，墻上掛滿家庭照片。嚴謹注意到有一整面墻都是喬伊陽的成長照：第一次跳舞、小學畢業、參加比賽...照片里的她永遠笑得燦爛。角落里幾張領獎臺的照片被單獨裝裱，但喬伊陽膝蓋上總貼著創可貼。
“我爸在陽臺澆花，“喬伊陽從廚房探出頭，系著卡通圍裙，“馬上就好！“
午餐豐盛得超出想象。喬爸爸是個和藹的中年人，談起數學就眼睛發亮；喬媽媽不停地給嚴謹夾菜，說他“太瘦了“。飯桌上，喬伊陽講起嚴謹用籃球和舞蹈教她數學的事，逗得父母哈哈大笑。
“這孩子從小就不按常理學習，“喬媽媽給嚴謹盛了碗湯，“幼兒園時非要邊唱邊背乘法表?！?
“媽！“喬伊陽抗議道，臉都紅了。
飯后，喬爸爸接到學校電話要臨時去一趟，喬媽媽堅持自己收拾碗筷，讓喬伊陽帶嚴謹參觀她的房間。那是間充滿陽光的屋子，墻上貼滿舞蹈海報，書架上塞滿書籍和相冊。窗臺上擺著一排小小的向日葵盆栽。
“我養的，“喬伊陽驕傲地說，“每個都開過花哦。“
嚴謹注意到書桌上擺著一個相框，里面的喬伊陽大約七八歲，穿著芭蕾舞裙，膝蓋上貼著創可貼，卻笑得無比燦爛。
“第一次登臺就摔了一跤，“喬伊陽順著他的目光解釋道，“但我堅持跳完了。“
嚴謹輕輕觸碰相框：“很像你。“
喬伊陽突然拉起他的手：“給你看個秘密！“她打開衣柜，從深處掏出一個鐵盒，“我的寶藏?！?
盒子里裝滿各種小物件：一枚泛黃的芭蕾舞鞋緞帶、幾張褪色的游樂園門票、一疊用橡皮筋捆著的明信片...每樣東西都有故事，喬伊陽如數家珍地講給嚴謹聽。陽光透過窗簾照在她臉上，為她鍍上一層柔和的輪廓。
“這個，“她最后拿出一枚小小的銅質徽章，“是我爸給我的，說遇到重要決定時就摸摸它?！?
嚴謹接過徽章，上面刻著一朵向日葵和“追隨陽光“四個字。
“現在它是我們兩個人的了?！皢桃陵柾蝗话鸦照氯M嚴謹手心，“期中考試禮物第二彈！“
嚴謹握緊徽章，金屬邊緣硌著掌心，卻莫名讓人安心。窗外，一陣風吹過，向日葵盆栽輕輕搖曳。在這個陽光明媚的午后，在充滿喬伊陽氣息的房間里，嚴謹感覺心里有什么東西悄然生根發芽。
回家的公交車上，嚴謹翻開喬媽媽硬塞給他的相冊。最后一頁夾著一張照片——上周補習時，不知誰拍下了他和喬伊陽在圖書館埋頭討論的側影。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兩人身上，喬伊陽正笑著指向他筆記本上的什么，而他看著她，眼神柔軟得不像話。
照片背面寫著一行小字：“有些光，會照亮彼此?！?
車窗外，夕陽把云朵染成金棕色，像極了喬伊陽頭發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