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漫過凝香閣的飛檐時，方玉薇正對著銅鏡描眉。黛色的眉筆在眉峰處輕輕一頓，她望著鏡中自己略顯疲憊的臉，昨夜那道翻墻而入的黑影，終究成了未解的謎。

“小姐，查到了！”春桃捧著件濕漉漉的青布褂子進來，上面沾著些泥漬和草屑，“這是在后院墻根下撿到的，料子跟沈公子穿的那件一模一樣，還有這個——”她從褂子口袋里掏出半塊被踩碎的玉佩，玉質普通，上面刻著個“華”字。

方玉薇捏起玉佩，指尖冰涼。沈明華？他半夜翻墻進凝香閣做什么？是為了偷脂方冊子，還是……另有所圖？

“小姐，我就說那窮書生不是好東西！”夏荷在一旁氣鼓鼓地說，“肯定是想偷咱們的胭脂方子，好自己開鋪子！”

“未必。”方玉薇放下玉佩，目光落在青布褂子的袖口——那里縫著塊補丁，針腳細密，倒像是女子的手藝。沈明華孤身一人，誰會給他縫補衣裳？

“去把這褂子洗干凈，悄悄送回沈公子住處，就說是在后院撿到的。”她忽然吩咐道，“別讓他知道是我們發現的。”

夏荷急了：“小姐！這可是證據啊！”

“證據不足，反倒打草驚蛇。”方玉薇望著窗外漸亮的天色，“他若真想偷方子，昨夜就該進內室，何苦在庫房外徘徊？”

春桃心思活絡，立刻明白了：“小姐是說，他可能是被人指使的？”

“有可能。”方玉薇拿起眉筆繼續描眉，“王家剛吃了虧，說不定想借沈明華的手搞鬼。”她頓了頓，“先按我說的做，看看他的反應。”

正說著，伙計來報，林太傅府派人送來了帖子。方玉薇接過燙金帖子，只見上面用小楷寫著“恭請凝香閣方老板賞光，共賀門生沈明華詩會奪魁”，字跡蒼勁，透著股書卷氣。

“詩會奪魁？”春桃湊過來看，“沈公子的詩真中了頭名？”

“多半是。”方玉薇指尖劃過“沈明華”三個字，想起三日前他送來的詩稿——經她點撥后改作“月移花影暗香浮，不向東風斗艷姿”，意境果然開闊許多，得個魁首也不算意外。

“我看這林太傅是想相看未來兒媳吧！”夏荷撇撇嘴，“小姐才不去呢，讓那沈明華自己得意去！”

“胡說什么。”方玉薇將帖子合上，“林太傅是文壇泰斗，能請我去，是給足了面子。備好賀禮，后天準時赴宴。”

夏荷還想反駁，被春桃拉了出去，兩人在門外又拌起嘴——無非是爭論該送硯臺還是胭脂，最后春桃一句“送胭脂才顯咱們小姐的本事”，總算讓夏荷閉了嘴。

方玉薇聽著外面的爭執，走到窗邊看著街上往來的行人，忽然想起沈明華母親脂方里的那句“勿與王家往來”。昨夜她借著燭光細看，發現那桃花印記旁邊，還刻著個極小的“柳”字——難道沈明華的母親原姓柳？而那個“王家”，會不會就是戶部侍郎的小舅子王家？

正思忖著，伙計來報：“沈公子來了，說要謝小姐改詩之恩。”

方玉薇挑眉：“讓他進來。”

沈明華今日穿了件新做的青布長衫，雖仍是素色，卻漿洗得筆挺，腰間系著條半舊的玉帶——想來是詩會得的獎品。他手里捧著個錦盒，見了方玉薇便深深一揖：“多虧姑娘指點，那首《夜茉莉》真得了頭名，太傅說……說有機會推薦我入國子監深造。”

“恭喜。”方玉薇示意他坐下，目光不經意間掃過他的袖口——并沒有補丁。

“這是你自己的本事，我不過隨口提了句。”她淡淡道。

“對我而言，卻是點睛之筆。”沈明華打開錦盒，里面是支玉簪，簪頭雕著朵含苞的茉莉，“這是用詩會的獎金買的，不值什么錢，望姑娘收下。”

玉質不算頂級，雕工卻很精巧，尤其是花瓣上的紋路，細膩得像是真的沾著露水。方玉薇認得，這是城南“巧匠鋪”的手藝，店主是個瘸腿的老匠人，收費公道，卻從不給權貴做工。

“心意我領了，簪子就不必了。”她將錦盒推回去，“你既要入國子監，該多備些筆墨紙硯才是。”

沈明華的手僵在半空，眼里閃過一絲失落，卻很快掩飾過去：“是我唐突了。”他收起錦盒，轉而說起林太傅的宴席，“太傅說，特意請了姑娘，屆時……還望姑娘不要拘束。”

“我知道。”方玉薇話鋒一轉，“昨夜我在后院撿到件褂子，瞧著像是你的，讓春桃給你送回去了。”

沈明華的臉色猛地一變，端茶杯的手微微發顫：“是……是我的，昨日不慎弄丟了，多謝姑娘。”他的聲音有些發緊，眼神躲閃著不敢看她。

方玉薇心中了然，卻沒再追問，只道：“快些回去準備吧，后天宴席見。”

沈明華匆匆告辭，腳步有些踉蹌。方玉薇望著他的背影，指尖在桌案上輕輕叩著——他果然在撒謊，那褂子分明是故意留下的，可他的目的是什么？

兩日后，方玉薇乘著馬車前往林太傅府。她今日穿了件煙霞色的錦裙，裙擺繡著纏枝蓮紋，頭上只簪了支珍珠步搖，既不失商戶身份，又透著幾分雅致。

管家引著她穿過抄手游廊，庭院里種滿了玉蘭，潔白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鋪了層雪。

“方姑娘來了。”林太傅穿著件藏青便袍，正站在廊下迎客，見了她便拱手笑道，“早聞姑娘不僅會做生意，對胭脂之道也頗有見地，今日得見，果然氣度不凡。”

“太傅過獎了。”方玉薇屈膝行禮，目光掃過廊下的賓客，忽然頓住了。

廊柱旁站著個女子，穿著月白色的襦裙，手里正喂一只白貓。她身形纖細，眉目清秀，尤其是那雙眼睛，亮得像秋水，見方玉薇看來，便微微一笑，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竟與沈明華有幾分相似。

“這是小女清婉。”林太傅介紹道，“清婉，快見過方姑娘。”

蘇清婉放下貓糧，斂衽行禮：“方姑娘好，常聽沈兄提起你，說你的凝香閣有京城最好的胭脂。”她的聲音溫溫柔柔，“前幾日我去買過一盒‘醉春顏’，果然名不虛傳。”

方玉薇心頭微動，剛要回話，就見沈明華從外面進來。他顯然是剛從國子監回來，長衫上還沾著些塵土，見了方玉薇，眼睛瞬間亮了，可當目光掃過蘇清婉時，又不自覺地收斂了幾分。

宴席設在花廳，紅木圓桌旁坐滿了賓客。席間，林太傅故意讓沈明華和方玉薇相鄰而坐，頻頻舉杯示意兩人共飲。沈明華臉頰緋紅，幾次想開口，都被蘇清婉不動聲色地打斷。

“沈兄前幾日還說，想請方姑娘指點《策論》呢。”蘇清婉給方玉薇夾了塊蓮子糕，“說姑娘對民生的見解，比朝中某些大臣還透徹。”

方玉薇笑了笑：“蘇姑娘過譽了，我不過是常跟商販打交道，知道些民間疾苦罷了。”

正說著，忽聽外面傳來喧嘩聲，管家匆匆進來稟報：“老爺，不好了，戶部侍郎帶著人來了，說要查咱們府里私藏偷稅的賬冊！”

林太傅臉色一變：“他憑什么查我的府第？”

話音未落，就見一個穿著緋紅官袍的中年男人闖了進來，正是戶部侍郎王顯。他目光陰鷙地掃過眾人，最后落在方玉薇身上：“方老板也在？正好，有人舉報你與林太傅勾結，用胭脂鋪洗錢，跟我回衙門一趟吧！”

方玉薇心頭一沉——這分明是沖她來的，可王顯怎么敢動林太傅？除非……背后有人撐腰。

她看向沈明華，卻見他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像是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而蘇清婉，正悄悄將一只手按在父親的脈上，眼神凝重地望著王顯的背影，仿佛在思索著什么。

窗外的玉蘭花瓣被風吹落，飄進花廳落在方玉薇的裙角。她忽然想起沈明華留下的那件褂子，想起他躲閃的眼神——難道這一切，都是他和王家設下的局？

王顯的手已經伸了過來，方玉薇攥緊了袖中的銀簪，目光掃過廳中神色各異的賓客，忽然明白了：這場宴席，從來不是為了賀詩會奪魁，而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圍獵。而她，就是那個被盯上的獵物。

可她不明白，沈明華若想害她，又何必費心改詩、送簪、留下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