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混雜著碎石和污垢的地面，此刻正親密無間地貼著林茍的額頭，剛才那三個響頭磕得太實在，震得他腦瓜子現在還在嗡嗡作響，像有幾百只蜜蜂在里面開搖滾演唱會，額頭上傳來的火辣辣的痛感，混合著泥土和某種可疑微生物的獨特芬芳，不斷地提醒著他一個殘酷的現實——他，青嵐宗底層雜役林茍，剛剛給一條快斷氣的瘸腿土狗磕了三個響頭，拜了師！

屈辱！巨大的屈辱感像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的心臟，勒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他林茍這輩子，跪過趙扒皮，跪過王胖子，跪過無數個比他拳頭大的同門甚至師兄，但那都是為了保命，為了那半塊餿饅頭！是生存的智慧！是戰術性滑跪！

可這次不一樣！這次是正兒八經、響當當的三個頭！磕給了一條狗！一條為了指甲蓋大的雞皮就暴露本性的狗妖！

“師尊在上……”林茍還保持著額頭觸地的姿勢，聲音悶悶地從地縫里擠出來，帶著濃得化不開的哭腔和生無可戀的絕望，“徒兒……徒兒以后一定……好好孝敬您老……”孝敬啥？雞屁股嗎？他的心在滴血。

“嗯?！标幱袄?，那條自稱凌霄仙尊的土狗，似乎對林茍這副“心悅誠服”（實則萬念俱灰）的姿態頗為滿意，它喉嚨里發出一聲代表肯定的、極其輕微的氣音，努力地想要抬起狗頭，擺出一副仙尊應有的威嚴架子，可惜，那皮包骨頭的脖子支撐力實在有限，狗頭只是象征性地晃了晃，最終還是頹然地落回地面，下巴磕在冰冷的土石上，發出輕微的“噠”聲。

場面一度有些尷尬。

凌霄仙尊似乎也感覺到了這微妙的氛圍與自己身份的不符，強行用蒼老威嚴的聲音在林茍腦海中找補：“咳…孺子可教。既入我門，當知規矩，口說無憑，立字為據！”

立字為據？

林茍茫然地抬起頭，額頭上沾著的灰土混合著一點可疑的暗紅色（磕破皮了），讓他看起來格外狼狽又滑稽，他眨巴著眼睛，看向那條趴著都費勁的土狗師尊，立字據？拿啥立？這垃圾場連片完整的樹葉子都難找！難道要它用狗爪子在地上劃拉？

就在林茍腦子里冒出“狗刨式書法”這個荒誕念頭時——

異變再生！

只見那條趴著的土狗，右前爪極其艱難地、微微地抬離了地面幾寸。那爪子瘦骨嶙峋，沾滿了污泥和不明穢物，指甲都磨損斷裂了，它沒有去觸碰地面，只是那么虛空地、極其輕微地一劃！

動作之小，之無力，如果不是林茍死死盯著，幾乎會以為那只是狗腿無意識的抽搐。

然而！

就在那臟兮兮的狗爪尖劃過空氣的瞬間——

嗡！

林茍面前那片還算平整的泥地上，毫無征兆地亮起了一片柔和卻不容忽視的金光！

那金光仿佛擁有生命，如同流動的液態黃金，在泥地上迅速蜿蜒、勾勒、凝聚！

眨眼之間，幾行筆走龍蛇、鐵畫銀鉤、散發著古老蒼茫氣息的金色大字，如同烙印般清晰地浮現在泥地之上！

《師徒互助條約（凌霄仙尊特制版）》

光是這個抬頭，那“凌霄仙尊”四個大字，就透著一股子睥睨天下、舍我其誰的磅礴氣勢，仿佛有日月星辰在其中流轉！看得林茍心頭一震，差點又被唬住——如果忽略掉這玩意兒是出現在垃圾場的爛泥地里，并且是由一條快餓死的土狗“寫”出來的話。

林茍使勁揉了揉被金光晃得有點花的眼睛，湊近了仔細看那散發著“仙氣”的條款，這一看，他剛剛升起的那一點點被“仙家手段”震懾住的敬畏之心，瞬間碎成了渣渣，比垃圾場的碎瓦片還碎！

第一條：弟子林茍需無條件供奉師尊凌霄一日三餐（以肉食為主，雞屁股優先）。

“肉食為主？雞屁股優先？！”林茍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起來，眼前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未來的人生——不是在找肉，就是在找肉的路上！還是優先供應雞屁股！這他媽是供奉師尊？這是養了個祖宗！還是個口味刁鉆、專盯雞屁股的狗祖宗！

第二條：弟子需負責師尊日常起居（包括但不限于搭建舒適狗窩、清理毛發）。

“搭狗窩？！清！理！毛！發？！”林茍的眼珠子差點瞪出眼眶！他猛地扭頭看向陰影里那條毛發打結、沾滿污泥草屑、散發著濃烈“垃圾場原住民”氣息的土狗師尊！清理這玩意兒？這得是多大的工程量？這得需要多強的心理承受能力？！他感覺自己未來的職業生涯，將充滿難以言喻的“芬芳”和“觸感”！

第三條：弟子需勤修苦練師尊傳授之“無上大道”，不得懈怠。

看到這條，林茍心里稍微平衡了零點零一秒?？偹阌悬c正經師徒的樣子了！雖然他對那所謂的“無上大道”還抱有深刻的懷疑（撒石灰粉？裝死呼吸法？），但好歹是修仙不是？萬一呢？

然而，他這點微弱的希望之光，瞬間就被下一條徹底掐滅！

第四條：師尊心情好時，可酌情指點弟子修行（最終解釋權歸凌霄所有）。

“心情好時？酌情？！最終解釋權？！”林茍差點一口老血噴在金光閃閃的條約上！這他媽是什么霸王條款？！翻譯成人話不就是：教不教，教多少，全看本狗爺心情！心情不好？滾一邊玩泥巴去！心情好？賞你點狗毛當教材！這“最終解釋權”五個字，簡直是神來之筆，充滿了濃濃的、屬于甲方的、不講道理的傲慢！林茍仿佛已經看到了未來自己跪求師尊指點，對方甩著尾巴愛答不理的悲慘畫面。

如果說前四條還只是讓他感到窒息和絕望，那么最后一條，則讓他如墜冰窟，渾身發冷！

第五條：弟子若違背條約，師尊有權吸干其精氣作為懲罰。

吸！干！精！氣！

四個大字，金光閃閃，卻透著森然的鬼氣和死亡的威脅！林茍瞬間回想起了剛才那生命被強行抽離的恐怖感覺！那種虛弱、冰冷、仿佛下一秒就要魂飛魄散的絕望！這他媽不是懲罰！這是直接送他去見閻王爺！

總結下來，這份金光閃閃、仙氣飄飄的《師徒互助條約（凌霄仙尊特制版）》，核心思想就一句話：

林茍當牛做馬，包吃包住包清潔（重點肉食雞屁股），隨緣教學，違約就死！

這哪里是什么互助條約？這分明是一張由甲方（凌霄狗爺）單方面起草、充滿了不平等和剝削、并且附帶死亡威脅的——賣身契！

“師…師尊…”林茍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最后的掙扎和哀求，指著第五條，“這個…吸干精氣…是不是…太…太狠了點？徒兒…徒兒膽子小，不禁嚇??！能不能…換成別的？比如…比如罰徒兒多給您找個雞屁股？”他試圖用雞屁股來軟化這殘酷的條款。

“哼！”凌霄仙尊的冷哼如同冰錐刺入林茍腦海，“狠？小輩，你可知修仙界弱肉強食，動輒身死道消？本尊這是讓你時刻謹記契約之重！鞭策你上進！此乃為師一片拳拳愛護之心！休要聒噪！”

愛護之心？用吸干精氣來愛護？林茍感覺自己的三觀再次被刷新了下限。他算是看明白了，這老狗精……不，這狗師尊，不僅實力邪門，臉皮厚度更是深不可測！

“至于雞屁股…”凌霄的聲音頓了一下，似乎真的在考慮這個提議的可行性，但最終還是被“仙尊”的威嚴（以及對違約者必須嚴懲的執念）所壓倒，“…一碼歸一碼！懲罰就是懲罰！豈容兒戲！按爪印！”

最后三個字，如同驚堂木拍下，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同時，那籠罩在林茍身上的無形壓力再次加重，如同冰冷的枷鎖，提醒著他別無選擇。

林茍看著地上那幾行散發著“仙氣”和“死氣”的金光文字，再看看陰影里那條趴著都費勁、卻掌握著他生殺大權的土狗，一股巨大的悲涼和“我命由狗不由我”的絕望感涌上心頭。

他，林茍，堂堂七尺男兒（雖然有點縮水），青嵐宗著名茍王，今天，就要在這垃圾場的爛泥地里，簽下這份喪權辱國、堪稱修仙界第一奇恥大辱的賣身契了！

沒有朱砂，沒有毛筆，只有這散發著餿味的泥地。

林茍顫抖著，極其緩慢地伸出自己同樣臟兮兮、沾著泥土和草屑的右手，他的手指因為恐懼和抗拒而微微痙攣，他看著那代表著自己未來悲慘狗腿生涯的金色條款，又看了看第五條那四個刺眼的大字，最終，把心一橫，眼一閉，帶著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壯，朝著泥地上條約末尾預留的空白處，狠狠地按了下去！

噗嘰。

一個清晰的、帶著泥污和汗漬的手印，烙印在了金光閃閃的條約下方，這手印按得是如此之用力，以至于邊緣的泥巴都被擠得微微隆起，顯得格外屈辱和沉重。

“該您了，師尊！”林茍按完手印，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氣，聲音干澀地說道，他倒是要看看，這老狗精怎么按爪印！用那條抬起來都費勁的瘸腿嗎？

陰影里，凌霄仙尊似乎也早有準備。它喉嚨里發出一聲低沉的、代表“看好了”的嗚咽。然后，極其艱難地、用盡全身力氣，將它那條同樣沾滿污垢、瘦骨嶙峋的右前爪，一點一點地從身下挪了出來。

這個過程極其緩慢，充滿了艱辛。狗腿微微顫抖著，仿佛承受著千鈞重擔。狗臉上甚至露出了極其人性化的、類似于“便秘發力”的表情（雖然被毛遮住大部分），終于，那狗爪顫顫巍巍地抬離了地面幾寸，懸在了泥地上條約另一側的空白處上方。

“按！”凌霄仙尊的聲音在林茍腦海中響起，帶著一種完成莊嚴儀式的肅穆感。

那狗爪，帶著一種與其虛弱狀態極不相符的、一往無前的決絕氣勢，朝著泥地，莊嚴地——按了下去！

啪嗒。

一個比林茍手印小一圈、形狀奇特、帶著泥土和可疑污漬的狗爪印，清晰地印在了金色條約的另一側。

爪印按下的瞬間，泥地上那幾行金光閃閃的文字驟然爆發出更加璀璨的光芒！如同正午的太陽突然在垃圾場深處點亮！刺得林茍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緊接著，那光芒如同有生命的流水，不再局限于地面，而是迅速向上流淌、匯聚，最終凝成一道筷子粗細、凝練無比的金色光束！這光束沒有絲毫猶豫，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意志，如同離弦之箭，嗖地一下，精準無比地射向林茍的眉心！

“臥槽！”林茍只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就感覺眉心一涼！仿佛被一根冰冷的針瞬間刺入！一股奇異的信息流伴隨著冰冷的觸感，蠻橫地鉆進了他的腦海深處！

沒有疼痛，只有一種被強行烙印、被徹底鎖定的感覺！仿佛靈魂深處被蓋了一個無形的、散發著狗爪氣息的印章！

金光瞬間斂去，泥地上的文字和兩個印跡也如同從未出現過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那片被按過、略顯凌亂的泥地。

但林茍知道，它們沒有消失！那份喪權辱茍的條約，那個狗爪印記，已經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靈魂里！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條約的內容，尤其是第五條那“吸干精氣”四個大字，如同燒紅的烙鐵，在他意識深處散發著森然的威脅！

“此乃神魂烙印。”凌霄仙尊的聲音適時響起，帶著一絲疲憊，但更多的是完成契約的輕松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烙印已成，契約生效，從今往后，你生是本尊的徒弟，死是本尊的鬼徒弟，若敢違背條約，無需本尊動手，烙印自會引動天地法則，吸干你這身精氣神，讓你魂飛魄散，連做鬼的機會都沒有！”

神魂烙??？天地法則？魂飛魄散？

林茍癱坐在地上，臉色慘白如紙，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三魂七魄，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那里光滑如初，沒有任何傷痕，但那份冰冷的、被鎖定的感覺卻無比真實。

他感覺自己像個被強行套上項圈的牲口，項圈的另一頭，拴在一條瘸腿土狗的爪子上。這狗還隨時可能因為心情不好或者沒吃到雞屁股，而啟動項圈上的自毀程序把他炸成灰！

巨大的荒謬感和無邊的悲憤如同海嘯般沖擊著他的心靈。

修仙？長生？仙福永享？

去他媽的仙福永享！他現在只想仰天長嘯！

“救命啊——！！！”

林茍的內心發出了無聲的、震耳欲聾的、充滿了血淚控訴的哀嚎！

“我的修仙之路還沒開始！怎么就簽了張賣身契給一條狗了?。。。　?

這哀嚎在他靈魂深處回蕩，充滿了對命運的控訴，對雞屁股的追悼，以及對未來那充滿了狗毛、雞屁股和死亡威脅的、暗無天日的狗腿生涯的……深深絕望。

垃圾場的冷風吹過，卷起幾片枯葉，打著旋兒落在林茍僵硬的身體上，他像個失去了靈魂的破布娃娃，呆坐在冰冷的泥地里，目光呆滯地望著前方，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悲慘的余生——不是在給狗師尊找肉，就是在給它清理狗窩，或者在被它嫌棄悟性太差而拒絕教學的間隙，抱著膝蓋思考狗生（主要是思考自己為啥這么慘）。

陰影里，凌霄仙尊似乎完成了一件大事，精神消耗巨大，氣息變得更加微弱，它努力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自己新鮮出爐的、如同霜打茄子般的便宜徒弟，狗眼中閃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有“飯票終于綁定成功”的欣慰，有對徒弟這副慫樣的嫌棄，還有一絲……大概是對自己淪落到如此境地的不甘和憋屈？

它喉嚨里咕嚕了兩聲，似乎想說什么場面話，比如“跟著為師好好干，前途一片光明”之類的，但最終，所有的仙尊架子、所有的宏大藍圖，都敵不過一個最原始、最迫切的需求。

它艱難地動了動嘴皮子，那蒼老威嚴的聲音再次在林茍腦海中響起，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急迫和虛弱：

“徒兒……”

林茍毫無反應，眼神依舊空洞，沉浸在巨大的打擊中。

凌霄仙尊似乎有些不滿，聲音提高了一點點，帶著命令的口吻：

“林茍！”

林茍的眼珠子極其緩慢地轉動了一下，聚焦在陰影里那條狗影上，眼神里充滿了“你還要怎樣”的麻木和絕望。

凌霄仙尊無視了他那哀莫大于心死的眼神，用盡最后一絲維持威嚴的力氣，清晰而堅定地、下達了它作為師尊的第一個、也是當前最核心的指令：

“為師餓了！”

它頓了頓，狗眼死死盯著林茍的懷里，仿佛能穿透那層破布，看到里面油光锃亮的“圣物”，聲音里的急迫幾乎要溢出來，徹底撕碎了最后那點仙尊的矜持：

“雞屁股！呈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