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頭的燭火被氣流帶得猛烈一晃，在她沉靜的眸底投下一片深邃變幻的光影。宋昭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那扇門被冷風“吱呀”一聲帶上，隔絕了內外兩個世界。

深夜的縣衙書房，燭火搖曳，將宋昭伏案的身影拉長在墻壁上。房間內卷宗的墨香與陳年紙墨的霉味在空氣中交織，宋昭眉頭微蹙，朱筆懸在一份關于鹽引糾紛的卷宗上方，遲遲未落。

“篤篤。”輕微的敲門聲打破了寂靜。

翠丫小心翼翼地從門縫里探進頭來，圓圓的臉蛋被溫暖的燭光映著，帶著一絲關切：“大人，您忙完了嗎？我見書房燈還亮著，便煮了銀耳羹，爺爺說冬天這個最滋補，煮來給大人暖暖身子。”她聲音清脆，像冬日里清冽的泉水，瞬間驅散了室內的幾分沉悶。

“善，正覺得有些口干舌燥，翠丫有心了，給我端一碗來吧”宋昭笑著說。

翠丫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像得了天大的夸獎，腳步輕快地轉身，不一會兒就端著一個青瓷碗進來。碗里潔白的銀耳晶瑩剔透，點綴著幾顆飽滿的枸杞，熱氣氤氳著，散發出清甜的香氣。

宋昭接過碗，入手溫熱。她用瓷勺舀起一勺，輕輕吹了吹，送入口中。銀耳燉得軟糯滑潤，湯汁清甜溫潤，恰到好處地撫慰了干澀的喉嚨，一路暖到胃里，驅散了書房的寒意和僵坐的疲憊。

“嗯…”宋昭忍不住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眉眼舒展，由衷贊道：“好喝！甜而不膩，軟糯可口，翠丫好手藝。”

又吃了幾口，宋昭狀似不經意地抬眼，目光落在翠丫滿是期待的臉上，聲音放得更柔和了些：“翠丫，你在青州時日不短了，可認得咱們縣衙原來的陳師爺？”

“認得的，認得的，大人！”翠丫立刻點頭如小雞啄米，眼睛亮晶晶的，“陳師爺！他是個頂好頂好的人！”提起此人，她語氣都帶著感激和懷念，“就是…就是后來他得罪了縣丞…高老爺，被、被辭退回家了。”

她說到后一句，聲音小了些，帶著點替陳師爺不平的怯意，隨即又激動起來，

“大人，您不知道，我和爺爺剛流浪到青州的時候，爺爺病得可厲害了，又冷又餓，要不是陳師爺心善，讓我們來縣衙幫工，給我們住了柴房遮風擋雨，還尋了郎中給爺爺瞧病…我和爺爺怕是…”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壓下那點哽咽，

“陳師爺認得字可多啦！還教過我寫名字呢！喏，就是這個‘翠’字，他說就像春天剛冒頭的草葉子，又綠又精神的！”

“原來如此…”宋昭放下瓷碗，指尖在溫熱的碗壁上輕輕摩挲，沉吟片刻，做出了決定，“陳師爺住在縣城內嗎？可知具體方位？”

翠丫用力點頭：“知道！就在縣衙東南方向，隔著兩條街的棗樹巷子里，門口有棵老榆樹的就是！我常去幫他跑腿買藥呢！”

“好。”宋昭站起身，走到窗邊，望了一眼窗外沉沉的夜幕和稀疏的星子，語氣果決，“明日午后，待我處理完手頭急務，你帶我去拜訪一下陳師爺。”

“真的？太好了！大人！”翠丫驚喜地幾乎跳起來，臉上瞬間布滿純粹的喜悅，

“大人您這么好，一定能說服陳師爺回來的！他要是知道新來的知縣大人是您這樣真心為民、明察秋毫的好官，肯定愿意再回來的！”

小姑娘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響亮，充滿了希望。

宋昭回身，看著翠丫雀躍的樣子，唇邊也漾開一抹真切的笑意，但眼底深處卻是一片沉靜與考量。

請回陳師爺，只是撬開青州這潭死水的第一塊磚石。

她輕輕拍了拍翠丫的肩：“夜深了，你也早些回去歇著吧。明日…還要勞煩你這位小向導呢。”

“嗯！大人您也早點安歇！”翠丫歡快地應著，收拾好碗勺，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還體貼地帶上了房門。

書房內重歸寂靜，只余燭火噼啪作響。宋昭的目光再次投向那高高的卷宗，高稟忠的下馬威是這三箱“麻煩”，而她反手的第一步棋，便是要找回這把被丟掉的“鑰匙”。

她踱回案前，吹熄了跳躍的燭火。

她又做起了那個夢，夢里還是光怪陸離，一團亂，那個一直看不清臉的女人坐在破舊的屋子里捧著一些舊書愛不釋手，不一會又是凄慘奔跑在樹林間，她從第三人稱視角，也只能跟著她一直跑一直跑，在跟著她摔下懸崖地瞬間又如往常一般驚醒。

她喘著氣坐起來，有些茫然地看了一下四周，是了，她現在是宋昭，是青州縣的知縣，撐著額頭平靜了一下，屋里燒地火盆一屆涼了，被子里開始冒寒氣，左右再也睡不著，穿了棉服點了燈挑了本書來看。

天蒙蒙亮得時候，她已經看完兩本晦澀難懂的五經注釋。

吃過飯后，翠丫帶著宋昭出發去城南。

陳師爺原名陳博衍，字敏之，住在城南同源巷，翠丫帶著宋昭到的時候，陳母正坐在門前縫補衣物，翠丫遠遠看見便高興地叫了起來，

“陳姨，陳姨！”

陳母抬頭，似是被嚇了一跳，針扎到了手指，她用旁邊的布頭按了按，才起身，笑罵道：

“你這丫頭，都是大姑娘了，怎還是這樣冒失，”又轉眼看了一眼跟在翠丫身后的宋昭，問道：“翠丫，這位是？”

“陳姨，這是我們的知縣大人，知縣大人是個好官，他想讓陳師爺繼續回衙門做事哩！”翠丫開心地拉著陳母地手，伸頭往陳宅內張望，

“陳師爺在家嗎？”

陳母拉住了翠丫的手，似有似無地擋住了她地視線，她抬眸打量著這位年輕地知縣。

宋昭笑得人畜無害，雙手一拱行了個晚輩禮，道：“伯母安，我是青州知縣宋昭，久聞敏之兄賢名，特來拜會。”

陳母微側身避開，朝宋昭還了一禮，道：“見過縣尊大人，敏之在屋里看書，您隨我來吧。”

帶著二人走進正屋，邊走邊道：

“敏之，縣尊大人來了。”

片刻，一個穿著青色棉袍地青年掀開門簾從旁邊的屋內走了出來，青年看起來二十四五，頭發用一根竹簪束起，身材高挑，背脊挺直，眉目溫潤，氣質如松，不卑不亢，看起來就是個很正直溫和的俊雅書生。

“陳師爺！你看我把誰帶來了！”翠丫開心地道。

他站在門外，微笑著向翠丫點點頭，又轉到宋昭身上，見他雖然穿著厚厚的棉服，卻看得出來身形單薄，臉上似還未完全張開，帶著些許少年人的稚氣，皮膚在白雪的映襯下盈盈如玉，唇紅齒白，目光清澈，風姿綽約，陳博衍不得不感嘆一句，這知縣當真生的一副好相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