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被誰用勺子攪過一遭，歪歪斜斜地灑在藥田上，照得那些靈草葉子泛出青白的光，活像一地剛蒸熟的韭菜。陸云帆蹲在西南角的石壟后頭，左手撐地，掌心那塊胎記又開始發燙，跟貼了塊剛從煉丹爐里扒拉出來的鐵片似的。

他沒動，只把右腳往后縮了半寸——方才踩上去的那塊地磚紋路有點不對勁，靈氣流動的節奏像是被人偷偷剪過一段的樂譜，斷得不自然。

“打不過就跑，打不過就跑，打不過就跑?！彼吐暷钔耆樽嬗?，才敢把藍袋打開，抖出七塊黑不溜秋的磁石，按“七星引脈法”擺成個歪嘴弧形。這陣法殘頁是前天半夜從赤霄爪子底下偷拍的，據說是《太初陣解》里最冷門的一章，專治“懶人不想畫完整陣紋還想靈力通暢”的毛病。

他把測試晶石懸在中央，指尖剛松開，晶石便泛出一圈淡金漣漪，像是有人往水里扔了枚會發光的銅板。那光紋頻率，跟他前天蹭到的龍息草粉末遇陽光時閃的金光，幾乎一模一樣。

“有意思?！彼[起眼，左眼黑眼圈在月光下顯得格外精神，像極了某種瀕危熊貓品種，“這藥田的靈力，怕不是被人偷偷調過口味？”

他正想掏出玉簡記錄，左手掌心突然一震——胎記貼著地面那會兒，底下那圈藍紋閃了一下，快得像是錯覺?？慑e覺不會讓地里的腐骨藤根須微微后縮，也不會讓三丈外一株雷擊木的樹皮裂開一道縫，滲出半滴焦油狀液體。

陸云帆沒吭聲，默默把晶石往東北角挪了三寸。

那邊，靈氣流速明顯慢了一拍，像是整片藥田的血液都在往一個方向淤積。

他剛想換個姿勢趴得更舒服點，耳尖忽然一動。

咔嚓。

不是風刮斷枯枝，也不是野鼠啃根莖，是金屬削過果肉的脆響，清清楚楚，一下，又一下。

他順著聲音摸過去，伏在藥草叢里，撥開一片龍息草寬葉——

月光正正落在慕容雪背上。

她盤膝坐在東北角一塊青石上，白衣被夜風撩起一角，像幅被釘在墻上的古畫。手里那把斷劍正一圈圈削著蘋果，動作不快，卻精準得像是在雕玉。每削完一片果皮，那皮就自動飄落，在地上拼成個微型陣圖，紋路清晰，結構簡練，正是聚靈陣的基圖。

陸云帆瞳孔一縮。

三十六個。

不多不少，正好三十六個。

跟師姐那天甩出的“三日三十陣”任務，只差四個。

他屏住呼吸，悄悄從黃袋里掏出一小撮赤霄塞給他的“靈紋顯影粉”，吹向空中。月光一照，粉末泛出淡紫光霧，果皮上的陣紋頓時清晰起來——每一枚陣圖中心，都缺了個小點，形狀不規則，邊緣帶弧。

他下意識摸了摸右手掌心。

那殘缺的蓮瓣胎記，邊緣弧度，竟和那空缺處嚴絲合縫。

“我靠……”他差點咬到舌頭，“她這是拿我當拼圖用？”

正想著，慕容雪削到第三十六個蘋果，指尖一滑，斷劍劃破食指。血珠墜地，沒濺開，也沒滲入泥土，而是像被什么東西吸走似的，瞬間消失無蹤。

陸云帆心頭一緊。

這地不對勁。

活土不吸血，死土不留痕，可這地方既不是死地也不是活脈，倒像是……一張嘴，半張著，等著喂東西。

他正想撤，腰間青袋突然一震——玉玨殘片在袋子里輕輕跳了一下，像是感應到了什么。

他僵住。

不能動。

一動，就可能驚了她。

可不動，手里的記錄玉簡又沉得要命，指節都開始發酸。

他咬牙，一點點把玉簡往外抽，動作慢得像在拆一顆古墓機關雷。

就在這時——

啪。

測試晶石從磁石陣中央滑了下來，直直墜向那三十六片蘋果皮拼成的陣圖中央。

陸云帆腦子一空，第一反應是滾。

“打不過就跑”剛蹦到嘴邊，胎記突然燙得像要燒穿手掌，他硬生生把身體釘在原地。

晶石落地。

無聲。

下一瞬，所有蘋果皮上的陣紋同時亮起幽藍光芒，像是被人同時按下了三十六個開關。月光驟然扭曲，不再垂直灑落，而是像被無形漩渦牽引，自四面八方流淌而來，匯成一條條光溪，齊齊涌向藥田東北角。

地面開始浮現紋路。

起初是細線，接著連成網，最后鋪開成一片巨大的月紋地脈圖，脈絡清晰，節點分明，中心正是慕容雪坐著的那塊青石。

陸云帆看得頭皮發麻。

這哪是地脈？

這分明是一張陣圖草稿，還是被人用天地當紙、月光當墨畫出來的。

更詭異的是，那地脈圖的主節點上，隱約浮現出一座倒懸的藥鼎虛影，鼎口朝下，像是從天上墜落，又被某種力量托住，懸在半空。

他腰間青袋里的玉玨殘片震動得越來越厲害，幾乎要自己蹦出來。

“這月光……走偏了?！?

赤霄的聲音突然在他識海響起，懶洋洋的，像只剛睡醒的貓。

陸云帆沒回話。

他盯著那倒懸藥鼎，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這地脈的流向，和他手里那本《雜役手冊》上寫的“標準靈脈分布圖”，完全相反。

手冊說靈力從南往北走，可這里是從北往南流。

手冊說主脈在中央，可這里主脈在東北角。

手冊說地脈三年一換，可這片藥田的地脈紋路，分明是剛被人動過手腳，最多不超過七天。

“有人改了地脈?！彼吐曌哉Z，“而且改得……很急?！?

他忽然想起什么，摸出袖口那片蘋果皮——上一章她削完后飄落腳邊的那片，上面用果皮紋路寫著“三日”。

他把它放在地上，對準月光溪流。

果皮上的紋路，竟開始微微發亮，和地脈圖的某條支流完全重合。

“她在指引？”他喉嚨發干，“可她為什么要……”

話沒說完，余光一瞥，發現慕容雪不知何時已停下削蘋果。

她沒看他，也沒動，只是靜靜坐著，背影挺直，像一尊不會呼吸的冰雕。

可她腳邊，那三十六片蘋果皮，正一片片緩緩立起，邊緣泛著藍光，像是被某種力量喚醒。

陸云帆猛地想起赤霄說過的話——“蠢貨！她認出你儲物袋排的是《太初陣解》第三章目錄順序了你還裝蒜？！”

他低頭看自己七個袋子。

紅橙黃綠青藍紫。

顏色順序，對應的是《太初陣解》第三章的七種陣材分類法。

而眼前這三十六個陣圖，每一個缺失的中心點，形狀都和他胎記吻合。

她不是在削蘋果。

她是在……補陣。

補一個缺了核心陣眼的聚靈陣。

而那個陣眼——

就是他。

陸云帆后背發涼，手心全是汗。

他想走，可腿像被釘住。

想喊，可嗓子發緊。

就在這時，慕容雪緩緩抬起手，把最后一片蘋果皮輕輕放在陣圖中央。

那片果皮上，缺的空洞，比其他三十五片都大。

像是特意留的。

她沒回頭，聲音卻清清楚楚傳了過來：

“你手里那塊晶石，是從哪來的？”

陸云帆一僵。

他忘了。

這塊測試晶石，是赤霄前天半夜塞給他的，說是“能照出靈力的臟東西”。

可赤霄沒說，它也會引來月光。

更沒說，它和玉玨殘片，會共鳴。

他張了張嘴，正想編個理由，腰間青袋突然“啪”一聲——

玉玨殘片自己蹦了出來，懸浮在半空，與晶石遙遙相對，發出低頻震顫，像是兩塊老磁鐵終于見了面。

慕容雪終于轉過頭。

月光落在她臉上，左眼冰晶般剔透，右眼卻微微泛紅，像是剛哭過，又像是……血絲密布。

她看著他，一字一句：

“這石頭，是你從哪具尸體上扒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