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燼雪辭(完)
- 沐短篇合集
- 槲小枳
- 3417字
- 2025-07-26 00:10:00
第九章寒刃飲血,恩仇難斷
沈清辭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接受顧昀舟離世的消息的,只覺得心口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塊,冷風日夜不息地往里灌。秦風說,他趁亂將她帶出天牢時,顧昀舟的尸身已被李嵩下令丟棄在亂葬崗,連一塊完整的尸骨都尋不回。
“姑娘,三公子臨終前讓屬下務必護您周全。”秦風將一枚染血的玉佩放在她掌心,“他說,這玉佩您留著,總有一日能派上用場。”
那是枚龍紋玉佩,邊角已被鮮血浸透,觸之冰涼刺骨。沈清辭將玉佩緊緊攥在掌心,指節泛白,直到尖銳的棱角嵌進肉里,滲出血珠才稍稍回過神。她抬起頭,眼中再無半分淚水,只剩下冰封般的寒意。
“秦風,幫我一個忙。”她的聲音平靜得可怕,“我要留在長安,我要親眼看著李嵩身敗名裂,血債血償。”
秦風面露難色:“姑娘,李嵩如今權勢滔天,您留在長安太過危險……”
“危險?”沈清辭輕笑一聲,笑聲里裹著碎冰,“這世上還有什么比看著心上人慘死、家人蒙冤更痛的事?我連死都不怕,還怕危險?”她頓了頓,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我知道該怎么做。顧昀舟用命護我 escape,我不能讓他白白犧牲。”
三日后,長安城內最大的教坊司“倚紅樓”來了一位名叫“蘇辭”的女子。她生得極美,一雙眸子清若秋水,卻又帶著幾分疏離的冷艷,尤擅彈奏一曲《廣陵散》,琴聲悲愴激昂,聽得人心頭發顫。不出半月,“蘇辭姑娘”的名聲便傳遍長安,連當朝丞相李嵩都聞風而來。
李嵩初見沈清辭時,便被她眼底那抹似有若無的哀愁吸引。他見慣了逢迎諂媚的女子,這般清冷孤傲的模樣,反倒讓他生出幾分征服欲。
“蘇辭姑娘的琴聲,真是聞者傷心。”李嵩端著酒杯,目光黏在她身上,“不知姑娘心中有何愁緒?若有難處,盡可對本相說,本相或許能幫你。”
沈清辭垂眸調弦,指尖劃過琴弦,彈出一聲清越的顫音:“丞相說笑了,賤籍之人,不過是為生計奔波,哪有什么愁緒可言。”她抬眸看向李嵩,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恨意,快得讓人無法捕捉,“倒是聽聞丞相近日因沈家舊案余黨煩憂,不知是否需要賤妾幫忙?”
李嵩眼中精光一閃:“哦?姑娘知道沈家舊案?”
“長安城里誰不知道。”沈清辭淺淺一笑,笑容卻未達眼底,“聽聞當年沈家通敵的密信,是丞相親手截獲的?只是不知那密信如今還在不在?畢竟是定案的鐵證,總得妥善收好才是。”
李嵩何等多疑,聞言立刻警惕起來:“姑娘問這個做什么?”
“不過是好奇罷了。”沈清辭垂下眼簾,語氣輕描淡寫,“賤妾曾聽家父說過,沈老爺是江南有名的文人,一手簪花小楷獨步天下。若是能得見他親筆所書的密信,也算是開了眼界。”
這番話恰好說到李嵩心坎里。他當年偽造密信時,特意模仿了沈父的筆跡,自認天衣無縫,正想找機會炫耀一番。他捋著胡須笑道:“姑娘有如此雅興,改日本相便帶你去書房瞧瞧。”
沈清辭心中冷笑,面上卻裝作欣喜模樣:“多謝丞相成全。”
幾日后,沈清辭跟著李嵩回了丞相府。書房內檀香裊裊,書架上擺滿了古籍,看似清雅,卻處處透著權謀算計的陰冷。李嵩得意地從暗格里取出一個錦盒,打開后,里面果然放著一封泛黃的信紙。
“姑娘請看,這便是沈老頭的親筆密信。”李嵩指著信紙,語氣中滿是炫耀。
沈清辭湊近細看,只見信紙邊緣有一處極細微的褶皺,墨跡在褶皺處微微暈染——那是她當年為父親整理書信時,不小心打翻墨硯留下的痕跡,旁人不知,她卻一眼就能認出。這封信竟是真的!可父親絕不可能寫通敵的密信,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正怔忡間,李嵩突然從背后扼住她的脖頸,語氣陰冷:“說!你到底是誰?為何對沈家舊案如此上心?”
沈清辭心頭一緊,原來這老狐貍早就起了疑心。她強作鎮定,艱難地說道:“丞相……您誤會了……”
“誤會?”李嵩冷笑,“方才你看到信紙時,眼中的震驚可不是裝的。你與沈家是什么關系?顧昀舟是不是還活著?”
脖頸上的力道越來越大,沈清辭幾乎喘不過氣。她知道自己再也瞞不下去,索性不再偽裝,眼中燃起熊熊恨意:“李嵩!你害死我全家,害死昀舟,我是沈清辭,來向你索命的!”
“沈清辭?”李嵩一驚,隨即大笑起來,“原來是罪臣之女!顧昀舟真是瞎了眼,竟為你這種女人賠上性命!”他猛地將沈清辭甩在地上,“來人!把這個妖女拖下去,亂棍打死!”
門外的侍衛應聲而入,沈清辭卻突然從袖中抽出一把匕首——那是顧昀舟曾送給她防身的短刃,鋒利依舊。她拼盡全力撲向李嵩,匕首直指他心口:“我殺了你!”
李嵩畢竟是武將出身,側身躲過,反手一掌拍在她胸口。沈清辭口吐鮮血,倒飛出去,匕首哐當落地。李嵩一腳踩住她的手腕,獰笑道:“想殺我?你還不夠格!”
就在這時,窗外突然飛進來數支冷箭,侍衛們紛紛倒地。秦風帶著幾名黑衣人手握長刀闖了進來,厲聲喝道:“李嵩!你的死期到了!”
李嵩見狀不妙,轉身就想從密道逃跑。沈清辭強忍劇痛,抓起地上的匕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擲了出去。匕首劃破空氣,精準地刺入李嵩的后心。
李嵩踉蹌幾步,回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沈清辭,最終轟然倒地,眼中滿是不甘與怨毒。
“姑娘!”秦風連忙上前扶起沈清辭,見她氣息奄奄,急聲道,“我們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沈清辭搖了搖頭,指著桌上的錦盒:“密信……拿密信……”
秦風連忙將密信收好,抱起沈清辭,趁著夜色離開了丞相府。
第十章雪落歸塵,相思無盡
沈清辭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間簡陋的民房里。秦風正守在床邊,見她醒來,連忙遞過一碗藥:“姑娘,您終于醒了。大夫說您內傷嚴重,需要好好靜養。”
沈清辭接過藥碗,輕聲問道:“李嵩已死,密信能為沈家翻案嗎?”
“能。”秦風點頭,“屬下已將密信交給三公子生前托付的御史大人,御史大人說,這封信上有李嵩偽造的痕跡,再加上張全死前留下的證詞,足以證明沈家是被誣陷的。他明日就會上奏圣上,為沈家平反。”
沈清辭聞言,眼中終于泛起一絲微光,卻又很快黯淡下去。沈家的冤屈能雪,可父親還能回來嗎?昀舟還能回來嗎?
幾日后,圣旨下達,沈家通敵叛國一案得以昭雪,沈父被無罪釋放。只是他在天牢中受盡折磨,早已油盡燈枯,被接回江南不久便撒手人寰。沈清辭沒能去送父親最后一程,秦風說她身體虛弱,不宜長途奔波,她只能在長安的民房里,朝著江南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
又過了一月,長安城再次飄起了雪。沈清辭換上一身素衣,獨自一人來到亂葬崗。這里荒草叢生,白骨累累,寒風卷著雪花,嗚咽著穿過枯樹。她不知道顧昀舟的尸骨埋在何處,只能在一片空地上,為他立了一塊無字碑。
“昀舟,沈家的冤屈雪了。”她蹲在碑前,輕輕撫摸著冰冷的石碑,淚水落在雪地上,瞬間凝結成冰,“你說過要陪我回江南看桃花,可你食言了。”
“我知道你不放心我,可我已經沒有家了。”她的聲音哽咽,帶著無盡的悲涼,“父親走了,母親走了,你也走了,這世間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雪花落在她的發間、肩頭,漸漸堆積起一層薄白,她卻渾然不覺。她從懷中取出那枚染血的龍紋玉佩,放在碑前:“這是你留給我的,現在還給你。你在那邊要好好的,等我……等我把該做的事做完,就來找你。”
她在碑前坐了整整一夜,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才緩緩站起身。
沈清辭沒有回江南,她在長安城外的一座尼庵落發為尼,法號“了塵”。尼庵偏僻安靜,只有青燈古佛相伴,她每日抄經禮佛,為沈家亡魂超度,為顧昀舟祈福。
秦風時常來看她,帶來長安的消息。他說,靖安侯因為當年錯判沈家一案,自請罷官,閉門思過;他說,新帝登基后,為沈家恢復了名譽,還追封了沈父;他說,江南的桃花開了又謝,一如當年她和顧昀舟初見時那般絢爛。
沈清辭只是靜靜聽著,臉上無悲無喜。世間繁華榮辱,于她而言,早已是過眼云煙。
又是一年長安雪落。沈清辭坐在窗前,手中拿著一支梅花,那是顧昀舟當年送她的那支梅花制成的干花,雖已枯萎,卻依舊留著淡淡的清香。她望著窗外漫天飛雪,恍惚間仿佛看到那個身著月白錦袍的少年正向她走來,眉眼溫柔,笑容清澈。
“清辭,等我回來。”他的聲音在風雪中回蕩。
沈清辭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衣袖,指尖卻只觸到一片冰冷的空氣。她微微一笑,淚水卻滑落臉頰。
“昀舟,我等你。”
這一等,便是一生。
多年后,有人說在長安城外的尼庵里,見過一位白發老尼,每逢雪落,便會坐在窗前,手中握著一支干枯的梅花,望著遠方,一看就是一整天。有人問她在等誰,她總是笑著搖頭,眼中卻盛滿了化不開的憂傷。
那年年末,大雪封山,尼庵的門再也沒有打開。人們發現老尼時,她已經坐化在佛像前,手中緊緊攥著一枚龍紋玉佩,臉上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仿佛終于等到了她等的人。
窗外的雪還在下,覆蓋了青瓦,覆蓋了石階,也覆蓋了那段愛恨交織、生死相依的過往。世間萬般皆成空,唯有相思無盡處,如同這永不消融的冰雪,歲歲年年,寂靜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