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回家
- 飛揚年代:從語文老師開始
- 若肖
- 4090字
- 2025-08-01 21:57:39
“哪個?”顧延清被他這咋咋呼呼的樣子搞得一愣。
“就是那個啊!”
魏松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了幾分,像是在講述一個都市傳說:“京大中文系的高材生,全國第一批985的頂尖畢業生!”
“據說當時省里好幾個核心部門都搶著要,市里更是許諾了副處級的待遇起步,結果呢?這哥們兒一概不要,頭一扭直接回了外歷縣那個窮地方,一頭扎進了個排名倒數的普通中學,去當了個初中語文老師!”
“就因為這事,圈子里都說他不是腦子有坑,就是有什么天大的隱情。這奇人,就叫張謙!”
一連串的頭銜,像一串串驚雷,在顧延清的耳邊轟然炸響。
京大高材生?
985畢業生?
放棄了開局就是副處級的待遇?
他怔怔地看著魏松,又低頭看了看那張寫著《星辰之子》的稿紙,腦海中,那個原本模糊的作者形象,在這一刻被注入了無數個充滿矛盾卻又無比鮮活的標簽。
一個本該在云端之上指點江山的天之驕子,卻選擇躬身于鄉野的泥濘之中,教一群蒙童識文斷字。
一個擁有著足以俯瞰宇宙的宏大視野與情懷的詩人,卻甘心在一個小小的縣城中學里,拿著微薄的薪水,過著最平凡的生活。
這……這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顧延清只覺得,自己那顆早已被世事磨平了棱角的心,此刻竟被一種前所未有的好奇心,狠狠地攥住了。
他拿起那張稿紙,再次細細地品讀,這一次,他仿佛能透過那一個個鐵畫銀鉤的字跡,看到一個孤高的,驕傲的,卻又無比通透的靈魂。
“原來如此……”
他喃喃自語,那雙渾濁的老眼里,迸射出一種名為“惜才”的,灼熱的光芒:“怪不得,怪不得能寫出這樣的詩句。因為他本身,就是一顆墜入凡塵的星辰啊!”
古代的那些隱士,那些圣賢,不都是這樣的人嗎?
顧延清在這瞬間想到了很多。
采菊東籬下的陶淵明、不愿鞠躬車馬前的唐伯虎、富春山垂釣的東漢嚴光,魏末晉初的竹林七賢等等……
都是那種不在意仕途,更在乎傳承的隱士!
“這也是如此一般的年輕人嗎?!”他不再猶豫,提起筆,在那張信箋上,鄭重地寫下了第一行字——
“張謙同志,見字如面……”
……
當省文聯的辦公室內,因為一個名字而掀起一場小小的風波時,百里之外的外歷縣第四中學,另一間象征著權力的辦公室里,氣氛卻壓抑得像是暴雨來臨前的天空。
煙灰缸里,已經塞滿了七八個被狠狠摁滅的煙頭,像一堆小小的腐敗的尸體。
校長王德海疲憊地揉著眉心,那張總是帶著幾分威嚴的臉上,此刻只剩下一種棋局被人從根子上掀翻了的頹然。
他真的覺得有點麻煩了,事情的發展,已經完全脫離了他的掌控。
他本以為自己是那個手握棋子的弈者,將張謙這顆不聽話的棋子扔進了九班那片必死的泥潭里,就能把這個破壞了自己提拔自己兒子計劃的家伙,給直接惡狠狠的摁死。
甚至他還設想過無數種結局。
例如剛出校園就遇到這種學生,張謙心灰意冷地辭職;亦或是被那群混世魔王折磨得精神崩潰,庸庸碌碌,最終泯然眾人。
可他千算萬算,沒算到這顆棋子竟然不是棋子。
他是一塊被自己親手扔進爛泥里的金子!
是的。
金子!
非但沒有被污泥所掩蓋,反而在這片最不堪的土地上,自己把自己給硬生生的擠了出來,還順帶著把周圍的泥土都染上了一層刺眼的金光。
想不注意到都難!
“爸,您也別太生氣了,不就是語文成績上去了點嗎?他那個班總分排名不還是倒數第二?有什么了不起的。”王天一站在一旁,嘴里叼著根沒點燃的煙,臉上帶著幾分不以為然的吊兒郎當。
他似乎完全沒感受到自己父親身上那股山雨欲來的壓抑氣場,也沒看到旁邊教導主任劉雷軍那拼命遞過來的眼色。
“你懂個屁!”
王德海猛地一拍桌子,那聲響讓桌上的玻璃杯都震得跳了一下。
他霍然起身,指著自己兒子的鼻子,那雙渾濁的老眼里,燃燒著失望與憤怒交織的火焰:“倒數第二?他上個月是倒數第一!他用一個月的時間,把一個公認的垃圾班,成績往上提了一個名次!你呢?你拿著全校最好的生源,開局就是王炸,結果打出個什么玩意兒?月考成績比上學期期末還退步了!你還有臉在這里說風涼話?”
“那能怪我嗎?”
王天一被罵得臉上掛不住,梗著脖子反駁道:“那群學生都學油了,心思根本不在學習上!再說了,我不在乎!他張謙愛怎么樣怎么樣,就算他把九班教成了全校第一,也礙不著我什么事!”
“你——”
王德海氣得渾身發抖,指著他的手都在哆嗦:“你不在乎?你當然不在乎!我看你一天到晚的心思,就沒放在教學上!全都放在初一那個叫余娜的女老師身上了吧?我告訴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那種農村里出來的女人除了有張臉蛋還有什么?她配得上我們家嗎?能對你的前途有半點幫助嗎?”
“我就是喜歡她!”
王天一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炸了毛,他把嘴里的煙往桌上一扔,紅著眼睛吼道:“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我不想當什么官,也不想出人頭地,我就想娶個漂亮的女人怎么了?!況且我就算是只談戀愛不結婚難道就不行嗎?!”
“你個沒出息的東西!”
王德海氣得眼前發黑,他抓起桌上的茶杯,就想往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兒子身上砸過去。
不愛江山愛美人!
這種昏了頭的事情怎么能在自己兒子身上出現!?
“王校!王校!消消氣,消消氣!”
劉雷軍眼疾手快,連忙沖上來攔住,一邊把王天一往外推,一邊陪著笑臉勸道:“天一也是年輕,火氣大,您別跟他一般見識。我先勸他出去,您消消氣,身體要緊,身體要緊啊!”
劉雷軍連推帶搡,總算把王天一這個火藥桶給弄出了辦公室。
辦公室的門“砰”地一聲關上,隔絕了父子間的硝煙,卻讓屋子里的氣氛變得更加冰冷。
王德海無力地坐回椅子上,大口地喘著粗氣,像一頭剛剛經歷了一場惡斗的蒼老的獅子。
“王校,張謙這事……”
劉雷軍小心翼翼地開口,將話題拉回了正軌:“他現在風頭這么盛,咱們之前定的那個青年教師優質課大賽的名額,還給他……是不是有點……”
他沒把話說完,但意思很明顯。
把一個正冉冉升起的新星,送到一個能讓他更加閃耀的舞臺上,這不叫算計,這叫資敵。
“給!為什么不給!”
王德海的眼睛里,忽然迸射出一股賭輸了的賭徒,所特有的瘋狂與狠戾。
他陰惻惻地笑了起來,那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他不是能耐嗎?他不是會點石成金嗎?我倒要看看,把他扔到市里那群真正的行家面前,扔到市二中那群真正的尖子生面前,他那套對付學渣的把戲,還靈不靈!”
他頓了頓,嘴角的弧度愈發陰森:
“他現在把九班這群爛泥扶上了墻,那些家長都把他當活菩薩供著。可要是他在全市面前,栽個大跟頭呢?到時候他所有的光環都會變成笑話!一個在外面丟了學校臉面的老師,他還有什么資格在四中待下去?我要讓他自己,把自己的路給走絕了!”
劉雷軍看著王德海那張因為瘋狂而顯得有些扭曲的臉,心頭一寒,卻也只能恭敬地點了點頭:“還是王校您……高瞻遠矚。”
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說了。
現在也只能點頭。
可是現在,劉雷軍的心里,對于王德海這個即將退休的老校長,也多了點想法。
尤其是王德海唯一的獨子王天一,有點爛泥糊不上墻的意思。
劉雷軍的心里,想的可就更多了。
……
當然,這場陰謀的主角對此卻一無所知。
第一次月考的結束,像一個漫長樂章在高潮處打下的休止符,給緊繃了整整一個月的初三師生,帶來了一個難得的喘息之機。
學校破天荒地的放了一個完整的雙休。
周五的晚自習一結束,整個校園便如同被解開了封印,瞬間被青春的喧囂所淹沒。
學生們像一群出籠的鳥,嘰嘰喳喳地涌出校門,奔向街頭,奔向那片刻的自由。
張謙沒有急著走,他站在辦公室的窗前,靜靜地看著樓下那片奔涌的人潮,直到最后一個背著書包的身影消失在暮色里,他才轉身,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他想家了。
重生回來一個月,忙于應付學校的種種,他還沒回過家。
他去校門口的小賣部,買了兩瓶縣城酒廠出的“外歷特曲”,又稱了兩斤本地最有名的醬肉,用油紙細細包好。
這些東西不貴,卻是他此刻能拿出的,最體面,也最真誠的心意。
背上那個半舊的帆布包,他走向了位于城西的鄉鎮公交車站。
那是一個混亂而充滿生機的地方。
幾輛漆著“XX鄉鎮”字樣的中巴車,像幾頭疲憊的野獸,歪歪扭扭地停在路邊。
車主們扯著嗓子,用帶著濃重鄉音的普通話招攬著客人。
空氣中彌漫著柴油、塵土和各種熟食混合的復雜氣味,甚至那空氣中偶爾出現的汽油味,還帶著幾分香甜,讓人忍不住想要使勁再吸兩口。
當然,張謙知道這里面是加了特殊材料的事。
絕對不能多聞。
于是就捂住鼻子,熟門熟路的找到那輛開往他家“張家村”的中巴車,交了兩塊錢車費,拎著東西擠了上去。
車里早已坐滿了人,大多是和他一樣,趁著周末回家的鄉下人。
他們提著大包小包,臉上帶著奔波后的疲憊,卻又因為即將到家的期待而顯得有幾分興奮。
張謙找了個靠后的角落位置坐下,將背包放在腿上,把那兩瓶酒和醬肉小心地護在懷里。
他剛坐穩,車門處又上來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余娜。
她穿著一件風衣,身姿窈窕,那份清冷的氣質,與這輛擁擠嘈雜的中巴車格格不入。
她似乎也沒想到車上會這么擠,秀氣的眉頭微微蹙起,目光在車廂里逡巡,尋找著落腳之地。
然后她看到了張謙。
那一瞬間,兩人四目相對。
張謙的眼神平靜如水,沒有半分波瀾。
他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便自然地移開了目光看向窗外,仿佛看到的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然后,他靠在冰冷的車窗上,閉上了眼睛,像是打算就這么睡過去。
這份徹底的,不帶任何情緒的無視,像一根無形的針,輕輕地,卻又精準地,扎在了余娜的心上。
她站在過道里,一時間竟有些手足無措。
她想過很多種重逢的場景。
他或許會像以前一樣,看到自己便眼前一亮,帶著幾分討好地站起來,為自己讓座。
可她唯獨沒想過,他會是這般……平靜。
平靜得仿佛他們之間那段糾纏了數年的婚約,那筆至今還壓在她心頭的一萬塊錢,都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夢,醒來便了無痕跡。
“姑娘,往里走走,別堵著門!”司機不耐煩的催促聲,將她從紛亂的思緒中驚醒。
余娜的臉頰微紅,她咬了咬下唇,默默地走到車廂的另一頭,找了個空位坐下。
她扭頭看向窗外,城市的燈火在眼前飛速地倒退,像一場場抓不住的流光。
她告訴自己,這樣也好。
他既然已經放下了,那自己也該徹底地,將這段荒唐的過去斬斷。
她想起了王天一,想起了他那毫不掩飾的追求,想起了他那優越的家世,想起了他在報紙上發表的那首小詩。
這些,都給了她足夠的底氣,讓她相信自己值得更好的。
可不知為何,當她再次下意識地,透過車窗的倒影,望向那個在角落里閉目養神的男人時,心中那股莫名的,像是缺了點什么的感覺,卻愈發清晰,也愈發地……讓她感到不是滋味。